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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懦弱助长骄横,
    愚昧践踏文明。
    山野里漫生刺刺棵,
    海边上长着龟蛇草,
    壮苗拱出石头缝,
    不容易啊!

  孙浩在医院呆了三天,围着田老汉转了三天。
  他眼看着老汉脸上浮出一片红润,喝下半碗牛奶,蠕动着嘴巴,声音嘶哑地朝他喊了一声“恩人”。他赶忙晃手,又安慰几句,匆匆避开那双泪汪汪的老花眼。
  他对田柱子说:“柱子,老人交给你了,我身上缠着一摊子事,得回去处理了!”
  此时此刻,田柱子从头到脚没有了半点矜持和冷傲,也没有了隔膜和怨忿,诚恳地说:“孙书记,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真服你了!既然你不怕受牵连,不怕丢官帽,俺这茅坑沿的石头,也不怕别人再踩几脚!一句话,你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跟你走!”
  孙浩终于听到想听的话,拉着他的手,宽慰说:“柱子,我不是找你合伙做生意,而是和你一块干事业哩!只要咱为山野谷地办了好事,干了实事,群众就会称出咱是几斤几两!现在不说这,咱得先把大爷的病彻底治好。”
  “不,俺想了几天了,潭里扔石头,不知水深浅,想跟你走一趟,摸摸底。”
  这话正中孙浩下怀,他回头又交代护士一番,便和田柱子驱车一同赶回去。
  当他们走下车,站在寂静空旷的山坳里,他便指着一大片红砖砌了半截的房壳子,对田柱子说:“你看,就这么一大摊子,全交给你了。从现在起,你就是厂长。老伙计,你要尽快让它冒烟,尽快让它生产出水泥来。有困难吗?”
  本以为他要削条子编筐,提出一箩筐难处来,没曾想他竟连眉头都没蹙一下,干脆利索地说:“孙书记,条件够好了,俺当初就是两手攥空拳起家的。这些天俺也没闲着,和过去的老关系老客户都打了招呼,只要咱的产品出来了,立马能变成钱。如果咱资金有困难,我还能先拆借一点。”
  “哎哟,田柱子,我真是轻看你了!好,好,能这样,太好了!”孙浩在田柱子肩上擂了两拳,双眼亮出火花。转瞬,又严肃下来,目光也变得锐利了。“设备你购置,资金我来筹。工人你挑选,生产你指挥,经营你统管。我只要你一句话,多长时间能投产?”
  田柱子不假思索,一口咬定:“边安装,边生产,三个月足够。”
  “你好好想想。能办过头事,不说过头话。买设备,搞安装,不是垒鸡窝哩!山里人素质差,旱鸭子下水总得培训一段时间吧?”孙浩告诫着。
  “只要有头羊领着,还愁羊群赶不上山?黄河水泥厂不冒烟了,我挖了一批技术员和熟练工,每道工序都有把关的!”田柱子早已胸有成竹。
  听到这话,孙浩长长松了一口气,田柱子真是个鬼精灵,还没上套,就把生产和市场两根缰绳攥到手心里了。他唯一有点担心,就是怕县里骂他挖墙角,但如今商场如战场,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还顾得了那么多吗?
  送走田柱子,孙浩长长吁了一口气。他的脚刚刚迈进乡政府,信贷所刘所长就迎上来告诉他,工商银行打来二百万元,已经到帐。孙浩心中暗叹韩永够哥儿们,又暗骂这家伙真狡猾!
  他郑重交代刘所长:“这笔款没有我的签字,任何人不得擅自动用!”
  他一走进办公室,电话铃便响了。
  韩永在那头说:“孙书记,我说话算话,下面的戏就看你唱了!”
  孙浩说:“韩行长雪里送炭,哥儿们只会唱《长扳坡》,不会唱《走麦城》!”
  韩永说:“你现在是借荆州,当心东吴兴师问罪!”
  孙浩说:“你放心,哥儿们大不了单刀赴会!”
  韩永哈哈一笑,挂了电话。
  段乡长幽灵般轻轻走进来,眉宇间藏着忧虑说:“孙书记,你偷偷起用田柱子,不知咋让陈书记知道了,打电话找你哩。我推说你不在,听话音……很不高兴!”
  孙浩盯着段乡长的眼珠,说:“老段,这件事是不是你告的密?我把话先说头里,南湾乡我是书记,干得好,你有份。干砸了,你也有份。乡里定下的事,谁要在下面搞小动作,如果明天县里撤我,今天我就先撤你!”
  段乡长脸上青一阵紫一阵,诺诺连声:“那是,那是……”不敢多解释,退了出去。
  孙浩想了想,既然陈志远已经知道了,不如干脆挑响亮明,免得有人从中挑拨,加油添醋,后果更不好收拾。
  他便拨通了陈志远的电话,先是嘻嘻哈哈问了身体可好睡觉可好之类的客套话,接着便说:“陈书记,有件事想给你汇报,你听了别生气。我在山沟里发现了一块石头,又臭又硬,别人都说它没啥用途。我化验了一下,却有不小的含金量,想做个试验,你看行不行啊?”
  陈志远不解其意,笑道:“小孙,你又在要啥把戏哩?啊?”
  孙浩笑着说:“陈书记,自从我在责任书上签字那天起,就一直做发财梦,一直想挖个大金矿,为你多做点贡献。这想法你该支持吧?”
  陈志远说:“你又在说胡话!太行山里哪有金矿?要是真有,我们的日子就好过啰!”
  孙浩扬开嗓门说:“我正式向你汇报,那个田新胜呀,低头认罪了!他不好意思见你,找到我,表了决心,三个月内让南湾水泥厂投产运行,将功补过,用实际行动夺回损失,再向你负荆请罪!”我呢,看他态度诚恳,就替你答应了。试用三个月,表现好,留用;表现不好,维持原判。陈书记,你是全县几十万人的依靠,我得千方百计维护你的声望和权威。你代表伟大光荣正确的党,就给我个面子,也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自信能将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炼成金子!我猜,你一定会支持我。”
  陈志远沉默半天,才缓缓说道:“小孙哪,这件事我也有难言之隐,但你既然这么做了,千万不要牵扯我。我一向不愿具体干预插手基层工作的。不过,你用人要注意,能力是一方面,理解和服从上面的意图是更重要的一面。不管对谁,千万不能放纵,一定要驾驭得了。否则,不把上级看在眼里的人,越有能耐破坏力就越大,这是教训哪!啊?”
  孙浩听着,诺诺连声,赶忙打住。默许就是态度。话说得越明白越容易把事情搞僵。然而,他也听出弦外之音,陈书记的话用在每一个下属身上都管用,都具有威慑力。“驾驭”两个字道出了县委书记的心态和用人法则。他听了仿佛茅塞顿开,自己似乎也需要这样做。否则,刚刚有个举动,就有人偷偷设绊子,那还如何往前迈步哩?
  此前,他十分自信地忖度过:“只要我站在党委书记的位置上,不管你们心中藏有多少个窟窿眼,也不管你们耍明的,还是耍暗的,凭你们那几下子,拴在一起也斗不过我!只要你干事,不管是谁,我都支持。只要你搞小动作,不管是谁,统统靠边站。”
  现在看来,自信和现实不是一个概念。对下属没有制约,就会失去控制。特别是在这个整体素质不高、责任心不强、靠长官意志行事已成惯性的僻远山乡,如果失去了驾驭,就等于放纵。其结果必然会对刚刚理清的发展思路造成阻力和破坏力。
  陈志远的本意并非如此,孙浩从中得到的启发、领悟却如此。
  此时此刻,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是率领着三万多名文盲、半文盲的队伍投入一场突如其来的现代化市场大竞争、大搏斗之中,面临的境地何等艰难!
  此时此刻,他清醒地看到,他的困境和这个古老的民族一样,像位老态龙钟的老人,携带着一个子孙满堂的庞大家族,站在现代化的起跑线上!
  竞争者是一个个血气方刚、实力雄厚的对手!
  怎样跑才能跑过对手?
  怎样跑才能跑得下去?
  想踢开一脚都如此艰难,又如何能去实现规划,实现追求?看来,在自己身边决不容许有异样的声音出现,也决不容许有异样的举动露头!首先,必须驾驭住乡里这帮人马,然后再驾驭住全乡三万之众,才能朝着制定的目标,扎扎实实地干起来。
  于是,孙浩把全乡干部召集起来,对《南湾乡三年发展规划》又认真讨论了三天。
  以前,他总是先让大家说。这一次,他一到场就海阔天空,滔滔不绝。他从世界经济发展趋势讲起,然后从江河经济发展到海洋经济又发展到路桥经济,一直演绎到南湾的具体情况,勾画出一个发展公路经济带的发展规划——首先是实现全乡三十多个行政村(包括一百多个自然村),村村通公路,联成乡村公路网;牢牢抓住乡村公路这把钥匙,打开山路发展的大门。然后围绕公路做文章,沿豫晋公路开发一条五华里的公路经济带,兴办第三产业。让日夜穿境而过的运煤车辆、行人在这里住宿、消费和交易,先挣小钱;创造环境,招商引资,开发项目,攒足力气挣大钱。鉴于此,乡里才停办了那些光扔钱、不挣钱的村办企业,全乡劳动力放归山村,开山劈路,完成乡村公路网的建设。也正为此,他才决定从银行的贷款中扣出三分之一,用于开山劈路的投资。
  讲完这些,他当众宣布:“这就是南湾乡的发展目标!全乡干部,分工把口,各司其职,各负其责。但有一条,必须以我为中心。这样说,似乎有点集权,少点民主。但是,让大家讨论时,已经民主过了。共产党讲的就是民主集中制。谁违反原则,胡捣乱来,让我发现了,休怪我不客气!当然,也包括我,置于大家的监督之下,不干实事,统统靠边站!”
  这是他到任后首次在全乡干部面前约法三章,既诚恳又明朗,既严厉又坦率,既切中要害又毫无搪塞敷衍,既胸有成竹又不推倭谦让。话语掷地有声,颇具威慑力。如同阵前的将帅,披坚执锐,浴血赴死,追随其后敢有怯惧者,该不当斩?
  会场上顿时严肃起来,几十双瞪大的眼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不再是风风火火嘻嘻哈哈,而是胸有城府声色俱厉。
  “老段,你说几句!”
  听到孙浩喊时,段乡长正在担心,自己那些小殷勤、小报告都难以逃过孙书记的眼睛,额头都爬出冷汗来了。按照分工,乡村公路网归他抓,他却没放到心里去,便拿不出个主张来,只好搪塞说:“孙书记,乡里在编的干部八九十号,却挑不出几棵苗来。几十个山村一起动工,工程大,战线长,我一个人……怕跑不过来。
  “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要他干啥?乡政府不是养老院、收容队!”孙浩斩钉截铁地说,“老段,你是乡长,说句硬话,凡是拿国家工资,又不愿为群众办事的,现在报名,明天离职!”
  段乡长赶忙摆手说:“孙书记,你是砸我饭碗哩!南湾乡虽说穷,哪个人熬到这一步也不容易,更别说如今谁和上面没个三亲六故?拿掉一个卒子,说不定会乱了整盘棋!有困难,我克服。这句话,我不敢说。”
  孙浩鄙夷地瞄他一眼,压住心头冒起的火,却又不得不给他点颜色看,到这份上他还敢在众人面前摆谱,夹枪带棒地胁迫他,企图挑起公愤,在他面前撂石头,便不客气地说:“老段,你不敢说我来说。我不相信南湾的干部就那样不通情理。机关臃肿,给群众增加负担,这块瘤子早晚也得切除!我定个规矩,凡是在乡里拿工资的,都到群众中去,蹲点包片,同甘共苦,为早日改变南湾面貌作点贡献!如果不愿下去的,从现在开始,一律停发工资。这当然包括我,也包括老段!”
  孙浩话音刚落,会场上响起一片掌声。

  又过了几天,乡村公路网的工作总算落实下去了。乡里按照测定的路线,把各个路段分到各行政村。乡干部包村包段,承担了路段责任制。许多干部踊跃报名,承担最艰巨的工程路段,打起铺盖出发了。
  看到这种情况,孙浩心头又升起一股热气。
  他刚刚松了一口气,想回小屋里去喘口气,喝口热茶,便听到大门外一阵哭喊,跌跌撞撞跑进几个人来,哭着嚷着要找孙书记。
  段乡长堵在门口,敞着嗓门喊:“这是乡政府,哭哭叫叫啥样子?”他拦住了要闯进门的小四轮。
  一条汉子从小四轮上跳下来,伸手拨开他,吼着:“俺有冤也不朝你诉,俺就找孙书记!”
  老段还要拦,孙浩赶忙迎过来,一把拉住那汉子,说:“拴牛,出啥事了?”
  拴牛饿鹰一般扑上来,抓住孙浩的手,眼珠都急红了,嚷道:“孙书记,快走,救柱子一命吧!”
  孙浩一听,脑门都要炸了,问:“柱子,柱子又出啥事了?他不是在县医院……”
  “快走吧!孙书记,去晚了,柱子就没命了!”拴牛不由分说,拖起孙浩就朝外走。
  孙浩听出事态紧张,不再多问,和同来的群众爬上小四轮。
  拴牛开着小四轮,小四轮突突突一路号叫着,朝月牙沟奔去。
  路上,拴牛和几个群众七嘴八舌,说是月牙沟的支书石成虎要加害田柱子。事情的起因是石成虎违反乡里规定,继续在村里搞摊派,田柱子便联络村民,要到乡里去告状。石成虎怀恨在心,威胁田柱子:“你是条落水狗,再想咬人,不治你个半死也治你个残废!”他趁田柱子在城里给他爹治病,趁机先作贱了田秀子。现在,又把田柱子拴在摩托车上,扬言要活活拖死他!
  听了这些,孙浩的气便不打一处来,肺都要气炸了!
  他敏感地意识到,这举动或许是冲着他来的。既然乡里有人对他阳奉阴违,村里难道就不敢背着他另行一套?他刚到任就给群众松绑,减轻群众负担,自以为这个决策可以调动群众积极性,岂料又给某些人造成鱼肉乡民的可乘之机。更有甚者,他刚刚决定起用田柱子,竟有人敢跳出来,公开和他唱反调。是把他的容忍大度视为软弱可欺,还是无视他的存在而有意表现出一种有恃无恐?顿时,他从那张格外殷勤的脸想到那张堆满媚笑的脸,又想到那个不祥的信封。
  于是,他脸一绷,心急火燎地催拴牛把小四轮开得快一点。
  山野的冷风吹刮着他,又把田柱子的不幸一幕幕呈现到他的眼前。他想起了那场他直接参与的闹剧,想起了他最不愿提起也最不堪回想的一幕。他认为,那是他的一次耻辱,是一次对世人狂热的文字欺骗,啥时候想起来都替自己脸红。那场闹剧的参与者都不同程度地得到好处,而田柱子不仅是个受害者,还遭到一场惨败和愚弄。
  那年,孙浩刚从部队转业回来。看到南湾乡党委给县委组织部上报的一份材料,说是月牙沟搞建筑起家的田柱子投资二十六万元,在村里办起存栏十万只长毛兔的养殖场,帮助村民脱贫致富,在山乡传为美谈。
  当时的县委书记看到这份材料,当即把孙浩找去,交代:“这样的典型咱们不抓让谁抓?你们赶快到月牙沟去,实地考察一下,好好总结一份典型材料,上报地委,尽一切努力把这个致富带头人树起来!”
  孙浩来到月牙沟,果然是一副感人景象。一片二十亩大的坡地,背风朝阳建起一排排整齐的笼舍,一只只活泼可爱的兔子,抖着一身雪白的长毛,骨碌着一双红如玛瑙的眼珠,嚼着青草和菜叶。场地上忙碌着一群山里女人,有长有幼,抖着一股精神气儿。说十万只有点夸张,少说也有三万只。这情景发生在别处,也许不足为奇,但发生在这条穷山沟里,就是一桩奇迹,一种蔚然大观。
  没见到田柱子,先见到石成虎。听了他生动感人的介绍,的确让人怦然心动。他说:“月牙沟没熬头,唱不起大戏宴皮猴,骑不起毛驴骑墙头,坐不起板凳坐石头,住不起瓦房住石窑,挂不起灯笼挂箩头……这是过去的穷苦谣!自打穷山沟跳出个田柱子,响应村支部的号召,带着一帮穷汉进城去搞建筑,全凭一把铁锤一身汗,三年挣下了二十多万。支部一动员,他一把甩在乡亲们面前,办下了这养殖场。听党话,跟党走,集体致富记心头,决心要把‘穷’字抠!”
  孙浩好容易才找到四处奔忙的田柱子,看到他面色黝黑,十根指头缠满胶布,手掌粗糙得像钢挫,还是那个憨厚笃实的山里汉子。田柱子站在他面前,略显尴尬,少言寡语,像块蒙上岁月沧桑的黑石头。
  孙浩问他:“为啥有了办养殖场的想法?”
  他回答:“支书动员,乡书记鼓动,咱是党员,该为乡亲们出这把力。”
  “一下拿出二十多万,难道一点不心疼?”
  “咋能不心疼?钱是血汗换的,不是大水冲来的。”
  “你这样做到底图个啥?”
  “俺啥也不图,就图个大伙不受穷,俺心里也踏实。”
  对话就这么简单,调查也很顺利,村支书称赞,乡书记肯定,孙浩也难以压抑内心激动,好似从石头堆里发现了金疙瘩,连夜写出一篇调查报告,上报县委和地委。他不死心,又将材料加工润色一番,颇费心思想出一个动听的题目《月牙沟亮起一颗星》,还配了几张照片,匆匆寄了出去。没想到稿子很快在《党建月刊》隆重推出,还加了编者按。田柱子的彩照登在封面上!这一来,偏僻死寂的月牙沟成了一批批记者蜂拥而至的采访热线,大报小报连篇累犊传扬着田柱子的事迹。紧接着,地委书记带领全地区乡镇以上干部驾临月牙沟,浩浩荡荡的车队排出七八里长,在月牙沟召开了声势浩大的现场表彰会。
  表彰会上,首先是县委书记介绍抓典型的经验,接着是乡书记介绍如何落实县委抓集体致富的指示精神,再接着是村支书介绍如何按照县乡领导的指示,发动党员带领群众集体致富的措施。田柱子没有发言,也没有安排他发言。按照多书记的交代,他忙着为这群浩浩荡荡的人马操持午饭。盘了八台大地灶,借来十几口大锅,拉来一拖斗碗筷,雇来八名大师傅,宰了五头肥猪,杀了二十多只山羊,蒸了一百斤米饭二百斤馒头,一直忙到大会结束,车马散尽,食客走完。他才累得大喘粗气,像只弯弓大虾一般跌坐在场地上,呆呆地看着受了半日惊吓的兔子,又赶紧吆喝乡亲们切菜剁草喂兔子。
  表彰会后,县里得了一块“集体致富先进县”的匾额,乡里得了一面“集体致富先进乡”的锦旗,村里得了一帧“带领群众集体致富模范党支部”的奖状。孙浩不仅为此出了名,还被评为先进党员。他心里清楚,自己会被领导重视,在很大程度上沾了抓这个典型的光。
  没想到八个月后,田柱子急匆匆找上门来。一双眼网满血丝,一张脸老了十岁,一双手瑟瑟打颤,一张嘴吐着粘沫,连连哀求:“孙干事,求你帮忙,救救兔子!”
  孙浩毫不迟疑,找了车随田柱子赶回月牙沟。曾经是热闹一时的养殖场,此刻是一幅惨不忍睹的景象。场地上白花花躺满了死兔子,如同下了一场霜,积了一地雪。兔笼里有的奄奄一息,有的瑟瑟发抖,一双双血红的眼珠散发出乞怜绝命的哀光。
  孙浩急出一头汗,问:“这是咋回事?”
  田柱子如同霜打的瓜秧,头上也陡生一蓬白发,悲泣地晃着手说:“甭提了!扔了!二十六万全扔了!”
  再细问,才明白这八个月来,田柱子为这几万只长毛兔作尽了难!
  开初办场时,外贸公司满口应承:兔毛他们负责收购,繁殖的种兔他们负责推广。到后来,他们翻脸不认帐:国际市场发生变化,兔毛没有销路,种兔也无法推广。田柱子一听傻了眼,一气之下准备卖兔子,抢时间夺回损失。但是乡里阻挠,村里反对,说是赔钱事小,政治影响大,不能因为二十多万元让县委、地委领导丢面子,砸牌子!事情一拖,就出现了这场大瘟疫,毫无防范准备和毫无养殖经验的田柱子面临一败涂地又无力回天的惨局。尽管孙浩帮他从农业大学找来畜牧兽医专家,抢救了三千多只兔子,但是兵败如山倒,大局难以挽回。田柱子发疯一般跑到山坡上,朝着月牙沟悲呼:“乡亲们,快来拿兔子吧!谁来有谁!烧吃煮吃送亲戚送朋友,俺不收一分钱,不收一分钱哪!”
  他的悲号随着山风鸣呜哇哇在沟壑里打旋。他的悲号撕裂着乡亲们的心。二十多万元的家当化成一把尖刀,宰割着众人的心,血流如注,捂都捂不住,谁忍心去动一根兔毛?田柱子把死兔子堆在一起,泼上油,点了一把火!从此,长毛兔养殖场销声匿迹了,月牙沟和田柱子一起被人遗忘了,没有人再去说这件事,如同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有一种羞愧和遗憾一直压在孙浩心底,难以忘却。
  突然,一片灰沓沓的废墟在面前晃过,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孙浩垂下脑门,不敢看那片发生过悲剧的山冈。同时,又在心中咬牙发恨,决不容许再发生那样的悲剧!
  这时,拴牛突然发出一阵嘶哑疾人的呼叫:“孙书记,你瞧!石成虎……在下毒手哩!”
  前面不远处,乡村公路上出现的是一幅触目惊心的情景——盘山路上狂奔着一辆摩托车,一个人被绳索捆绑着双手,拖在一辆摩托车后面。摩托车跑一阵,那人便踉踉跄跄跟着跑;摩托车一阵急驶,那人便被掀翻在地,像头牲口似地拖拽着擦地滑行;碎石尖刻的路面上拖出一道深深的壕沟,留下一行斑斑点点的血痕。骑摩托车的正是石成虎,被拖在地上的人衣衫褴褛,不成人形,一时看不清面目来。
  孙浩不由勃然大怒,眉毛眼角都吊起来,嘴巴都拧歪了,大吼:“追上去!堵住他!”
  拴牛吼了一声,踩大油门,擦着路边超过去,又猛然打个掉头,把小四轮横在路面上。摩托车刹车不及,歪倒在路旁,石成虎一个狗爬栽下来。
  孙浩跳下车,狂兽一般蹿上去,一架山似地站在那里。从嘴里喷出的雾气,把他的面色罩成一片青紫。
  石成虎从路沟里爬起用u要拍着屁股骂娘,却碰到孙浩那两道冷如利刃的目光,伸出的舌头又缩了回去,跛着腿去扶摩托车,脸都不敢抬起来。
  孙浩再也忍不住满腔怒火,飞起一脚把他踹了个跟斗!这一脚厉害,石成虎经不住这训练有素的一脚,接连翻了几个滚,像只癞蛤蟆似地又翻到路沟里,半日动弹不得。
  孙浩暴怒了,竖起眉毛喝道:“石成虎,你个王八蛋!竟敢在光天化日下欺压百姓,谁给你这个权力?谁给你这个胆?你他妈比西藏农奴主还厉害!农奴主用马拖人,你他妈倒是现代化,用摩托车拖人!我恨不得一枪崩了你!”
  或许,这番痛骂在孙浩心里堵了好久,他今天终于骂了出来。他清楚地记得地委为养兔场送匾挂花的大会上,石成虎得意洋洋的神采;他也清楚地记得石成虎被选为模范支书到处作报告,到处介绍经验时飞扬跋扈的神采;他也清楚地记得前任县委书记、前任乡书记升迁的欢送酒会上,他那挟天子以令诸侯忘乎所以的神采;他更清楚地记得田柱子守着几万只死兔嗷嗷悲哭时,他那种默然无视而又袖手旁观的面孔……这些一一映现在他的面前时,便凝聚成一副丑陋、刁钻、凶蛮、狰狞的恶相,他不由不骂,似乎骂这几句也难解心头之恨!
  石成虎倒也知道厉害,刚才还是一头疯牛,转眼便成了一只羔羊。他蜷缩在路沟里,不抬头,不说话,恰像一头张牙舞爪的乌龟,将凶相紧缩在龟壳里。
  孙浩不愿再看他一眼,走过去看田柱子。他已经被众人扶起来,解了绳索,胸前的棉袄和两条裤腿早已被拖拽成碎片,裸露的肉体上一道道血痕,一条条血道子,还在往外冒着血。孙浩脱下军大衣披在他身上,忍不住抱住他的双肩,竟然说不出一句安慰话来。他老爹、他妹子,还有闻迅赶来的乡亲们,围着他发出长一声短一声的悲泣。
  这时候,段乡长、副书记李堂印和许多干部都赶了来,目睹眼前的情状,人人怒不可遏。
  孙浩对李堂印说:“石成虎真是一只虎呀!无视党纪国法,用残暴的手段毒害群众,你先把他押到派出所!让他知道共产党里还有能管住他的人!”
  乡医院来了医生,初步检查,田柱子断了两根肋骨。先替他包扎好外伤,又要把他拉到医院去治疗。田柱子有一肚子苦水要吐,咬住牙不肯走。全村群众都挤到田家石头院里,黑压压聚成一片森林。一是来看田柱子,更重要的是想堵住这位救苦救难的孙书记,吐吐心头恶气,企盼着能帮他们拨开头顶的乌云,看见青天。搬开压在心头的磨扇,从此不再忍受欺压和敲榨。孙浩从一双双焦渴的眼睛里、一张张凄恻的面孔上深深理解到这一点。石成虎那番明目张胆的表演,足以使他清醒地认识到月牙沟的群众处于何等艰难的困境之中。这个村的权力掌握在这种人手中,已经把党风民心破坏到何等严重的程度,到了非整治不可的程度了!
  孙浩面对田柱子,显出一种特殊的愧疚和不安。如果养兔场的悲剧和他没有直接联系,那么今天的悲剧却和他有直接关系。石成虎的骄横虽不是一日养成,但敢于制造这种恶果,显然是一种挑衅,一种轻视他的存在的挑衅!反思自己来到南湾的行为,过分看重了经济方面的开拓,却忽视了组织上的整顿和建设。沉塘的往事锈死的门,南湾乡提上去的是官,留下来的却是一摊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糊涂帐。他小看了这偏远山村,竟也有树大根深、盘根错节的陷阱,一脚不慎就会碰到雷区!过去,他牢记陈书记的叮嘱,投鼠忌器!过去的事一刀裁齐,他只干自己能干的事。目前的机制就是这样子,他又不是女蜗娘娘,也不是盘古大帝,他仅仅是个乡书记,只要能为群众办几件好事,别人就不说他是笨蛋!可是,他此时真切地体会到,自己的行为只看到这座楼屋外表的破败,急于去修补它,粉饰它,却没有注意到有人在撬动它的基石,即便贴上花岗岩墙面,装上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如果纵容那些败类和蟊贼,这楼屋有一天还会轰然坍塌。
  想到这些,孙浩不由脊梁沟里冒出一股冷汗,一种要做丧权屏国的小国之君的恐怖沉重地笼罩住他。当然,这些联想是他在南湾经历了种种现象,又目睹了一场触目惊心的暴力之后,经过深思升华出来的。于是,他排除了急于求成的功利思想,下了只要做一天乡书记,就要为百姓作一天主的决心!他决不容许石成虎这样的人在南湾乡的地盘上横行!
  乡亲们是热情的,不忍心让乡领导站在院子里受冻,便搬来山柴,在当院架起一堆篝火。从乡亲们口中,孙浩弄清了石成虎迫害田柱子的细枝末节。
  县里拨给村里的平价化肥,石成虎都以高价转卖给村民,从中牟取暴利;春天提水灌田,他打着为群众买柴油的幌子,到各家各户集资筹款,却不见买回一滴柴油。问他,只有一句话:“上当受骗,被人坑了!”今年乡里取消了村民头上的摊派,他仍按原来的数字,照收不误。村民和田柱子商量,要到乡里反映。石成虎闻讯大怒,就要拿田柱子开刀。还扬言,就是剁了他一条腿,县里也没人敢追究!
  这些天,田柱子陪他爹在县里看病,石成虎一日三趟往田家跑,满村吆喝说:“孙书记想起用他,我就先把他弄成残废!”他一时找不到田柱子,便对田秀子先下了毒手。
  自打牛娃得了痨症丧了命,田秀子十九岁上便成了寡妇,回到月牙沟,守着老爹过时光。前两年,和柿沟的高中生吴玉良对上象,田老汉和田柱子看到吴玉良人实诚,满心高兴,准备在日子翻过身来就替他俩办事。可是,田柱子为村里的事连连栽跟头,这事便抱下了。没想到石成虎起了歹意,想让田秀子嫁给他家傻儿子。傻儿子三十出头了,除了知道吃喝,别的事比阮喜财还要傻。
  石成虎看到田柱子被县里撤了职,便放开胆子上门提亲,都碰了钉子失了脸面,就威胁说:“柱子你听着,只要我当着月牙沟的支书,你妹子就休想跳出我的手心!”
  田柱子在大事上是个不怕吃亏能忍能受的山里人,深知妹妹为自己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屈,辜负了一生好年华;如今好容易抚平了伤疤,找到了意中人,不忍心再让妹子苦熬,更容不得石成虎这般欺辱。他拚上命开山破石头,凑了一点钱,操持着早早把妹妹的婚事办了,省得招惹是非。偏偏在这时,老爹又得了急病。
  就在昨天夜里,石成虎喝了半夜酒,昏昏沉沉睡到日上三竿,出门正碰上到城里去看望老爹的田秀子,眼珠一转,搭讪着把田秀子哄到家里。先是软的,劝田秀子做石家儿媳妇,永世不受穷。后是威胁,你要不答应,今天休想走出这道门!被田秀子拒绝后,他恼羞成怒,趁着三分醉意,把门闩了,让老婆帮着用绳索将田秀子捆了,接到炕上。又堵了田秀子的嘴,剥光了她的衣裳,让傻儿子趴到田秀子身上,两口子帮着教着,像在配种站里交配牲口一样,硬是让傻儿子把田秀子生生作贱了。事后,田秀子悲痛欲绝,泣不成声,霜打的瓜秧一样瘫在炕头上。
  石成虎泡了一大碗浓茶,坐在椅子上,一脸得意地说:“秀子呀,哭啥哩?你又不是黄花闺女。如今生米煮成熟饭了,好生在我家过日子吧!这辈子保管没人再敢欺侮你!”
  田柱子得知信息,如同铁铳填满火药,一下子炸了!太行山养育的汉子受不了这份欺辱,更忍不下这口恶气!他在差点没咬碎牙齿、嘴巴咬出血之后,那股报仇雪恨以牙还牙的决心终于憋足了。他匆匆赶回村里,把拴牛、二旦、小撞几个要好的石匠兄弟召集起来,带了绳索和棍棒,闯到石家来。当他踹开门板,看到炕头上妹妹那副惨状时,眼珠子一下子变绿了!只听他一声怒喝,石匠兄弟们一齐冲上去,将石成虎夫妇两人扒光衣裳,捆成一对大虾,扔到当院石板地上。最后,他又怒视着缩在墙角的傻子,饿虎一般扑上去,同样剥光了他的衣裳,捆个结实,和他娘老子扔到一处。
  山民素来是最能忍受的,屈死不告状、冤死不见官是他们的本性。可是一旦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报复的力量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就变得天不怕地不怕,即使砍掉脑袋也不过碗大个疤了!此刻的田柱子就被逼到这种情状。兴你石成虎糟蹋我的妹妹,也兴我出这口恶气!
  于是,他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这对被剥光了衣裳的恶男女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露出丑恶的原形,吆喝着全村的群众都来观看。乡亲们对石成虎一向敢怒不敢言,今天他们亲眼看到他在青天白日下糟践田秀子的惨状,又终于见到应有的报应,心里说不出的痛快和解气。所以,众人一边围观,一边切齿责骂,有的还暗暗吐几口唾沫!此刻,如果石成虎说几句讨饶求情的话,田柱子也许会就此罢休。
  可是,他却有恃无恐地臭骂着:“田柱子,你吃了豹子胆了!你敢这样作弄老子,看老子如何收拾你!”
  常言说,狗急了跳墙,兔急了咬人。
  田柱子性情再蔫也不是泥巴捏的。他是人,他是堂堂正正一条汉子,他也有脸,他也有尊严和人格!于是,他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心想,既然骑在虎背上,就不怕虎咬!为了替妹妹出气,为了替老少爷儿们出气,他豁出去了!今天不打掉他的威风,田柱子就没脸在村里混人!
  于是,他捞起一只瓦盆,从灶屋里舀了半盆米,用水拌了,糊在那对恶男女的大腿上,准确地说,是糊在两男一女那最羞于见人的地方。然后抽开了鸡笼,放出一群鸡来。不用撵,也不用喊,天下没有不吃米的鸡!禽兽们在笼子里饥渴难熬,此刻放出,便一窝蜂朝那三个米堆扑棱棱飞去,一个个张开鹰隼一般锋利的钩嘴,朝着米堆一阵猛啄,连同啄出的血一起吞下肚去!老公鸡啄食了大堆的,又扑棱着翅膀招呼老母鸡收拾残局,老母鸡细心地将每一颗米都啄食干净。剩下肉皮上一摊血水时,有的还要吮一口,伸伸脖子咽下,恣意站在主人的肚皮上打一个饱嗝,发一声嘹亮的亢鸣!
  这也许是天下少见的惩罚,这也是石成虎有生以来遭到的最可怕的报复!他老婆和傻儿子疼得哇哇直叫,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呼号求饶。石成虎却临死也要摆一副虎架子,骂不绝口。
  田柱子的反应是沉默,始终不发一言,然而这沉默表明加倍的仇恨和报复。他又用瓦盆舀了半盆米,倒在石成虎已经被啄得血肉模糊的地方。当他看到鸡群重新扑上去争先恐后地啄食时,这才脱下棉袄,披在遭受凌辱的妹妹身上,弯下腰来背起,在众人一片哀怜的目光下,步履沉重地朝门外走去。
  田柱子没有想到,他回到家里不久,田秀子的怒诉声、呜咽声还在石头屋里萦绕的时候,石成虎骑着摩托车闯上门来,还带来几个打手。田柱子来不及反抗便被绳索捆个结实,被拖在摩托车后面,又拖到村外公路上。
  忍着伤痛而又恼羞成怒的石成虎骑在摩托车上,眼珠喷着血光,牙齿咬得格巴响,用猛虎还魂般的嗓门在吼叫:“田柱子,老子今天不拖你个半死,也得拖你个残废!让你知道马王爷长着三只眼!”
  摩托车吼叫着,车轮子狂奔着,田柱子开始被牵着跑,接着被掀翻在地,整个肉体和粗糙锋利的沙石路面磨擦着,如同被投入一个搅肉机里,眼看就要被撕成八瓣,搅成肉泥!他印在路面上的那条血痕使得石成虎紫涨的面孔越发映衬得狂傲和骄横!
  他猛跑一阵又慢跑一阵,扬开嗓门狞笑:“咋样?田柱子,这滋味不好受吧?”
  村里人都惊动了,只敢站在地堰上远远观看,却不敢上前说情。这是权力、仇恨和邪恶混和在一起的大报复,谁也阻止不了。这是部落头人对待奴隶娃子的野蛮惩罚,似乎天经地义。
  只有大病初愈的田老汉颤巍巍跑上前,苦苦哀求道:“支书,看在俺这土埋半截的人脸上,饶他一回吧!”
  石成虎却把头一仰,冷笑着说:“中!既然你来求情,我给你这张脸。只要你们父子跪下认错,再把秀子送到俺家,咱们算两清!”
  田柱子平常虽不好与人争长论短,却长着一副砸不断碾不碎的硬骨头。这些年他为村里吃尽了哑巴亏,没喊过屈,没喊过亏,这也似乎继承了祖祖辈辈忍辱负重的性格。石成虎好歹是支书,只要是为群众办事,他情愿当哑巴牲口。尽管乡亲们,尤其是几个穷弟兄私下抱怨:“柱子,你没死没活地干,图了个啥?还不是拿众人的血汗喂饱了一只臭虫?任他这么横行,有多少血汗也得让他喝尽的!”他却想,村里就三个党员,村长成海是个老好人,石成虎是乡书记的亲戚,是乡里派下来的支书,谁又能搬得倒?只要他不办厨血尿脓的事,能忍就忍。但是,一次次的忍让,没有想到竟然供养出一个土霸王,善良的田柱子发怒了,温驯的田柱子忍无可忍了。他懊悔自己的懦弱助长了石成虎的骄横和残忍,深感无颜面对乡亲们,更无颜面对两眼苦泪的妹妹。所以,当他被拖得皮开肉绽时,才想通了养虎伤身这个道理。心里也发恨,只要你整不死我,就有一报还一报的那天!他咬紧牙关,忍受着五马分尸的痛苦,宁死不说一句软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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