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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王锡璠先生

作者:韩少华

  那还是北平二中的事情呢,当时我刚上初中一年级,一九四六年的秋季。走进去,有个大门,套着中门,又有东亭子和西亭子——我就在西亭子这边,还发两个校徽,一边一个,戴在脖领子上。
  我记得先是国文宋藩之先生,总绷着个脸,又慢声慢气的。后来我已经升了初三,好像还在西亭子,听说有一位王锡璠先生,也是教国文的,不知怎么,我还称他为“藩”字,也必定是弄混了的缘故吧?
  就在那时候,锡璠先生从西亭子进来了。见他梳着分头,穿着蓝大褂儿,微平着脸,匆匆走了进来。记得也是秋天了,我把新课本放在桌子角儿上,也起了立;这位先生呢,手里拿着“国”什么?是个旧“国文”,还是……后来才知道,竟是旧《国策》。可那《国策》究竟是什么,我又怎么弄得懂……
  记得那是深秋了,先生又上了课。他写了个《秋窗梦》的作文题目,好像还圈了三个圈儿,接着就不言语了。我可傻了一样,那天下午上了两堂课,我还是没怎么写;回到家里,绞尽了脑汁儿,又点灯熬油似的,好像重写了一回,才交了卷子。等又到了那天下午,先生果然来了。我忙打开一看,见里边写了一个“甲”字!读着我写的《秋窗梦》,我别提多高兴了;可里头写的到底是什么,我却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有一回,像是还下着小雨,我下课背了书包,出去刚要往西走,就看见锡璠先生正向前边去。我马上跟来,却只记起先生说是应当到东安市场那儿去,看看书摊儿也好。等到了内务部街,先生就向北走了。我呢,急着往南,又往西,从金鱼胡同一直往东安市场,不到买吃食的那些地方,而曲里拐弯儿的,跑到了一排一排的旧书摊儿去。有的已经收了,上了板儿。当时我好像买了一本儿叫做《茶花女》的:对!就是竖行,灰皮儿,小本子的。雨也像是不怎么下了。
  到了一九四九年二月,解放了,我却染上了肺病,只好休了学。等我又上了学,锡璠先生却已然不在北京二中了。到一九五六年,我也当了北京二中的语文老师。
  一晃就是一九九四年了,我的学生张慕理来了,拿着一本书,见是金易(即王锡璠)与沈义羚二位先生着的,叫做《宫女谈往录》,才知锡璠先生在一九九二年已然仙逝,等慕理走了,我打了开来,不觉吸引了我,原来这老宫女絮絮说着,把慈禧太后、光绪帝,特别是珍妃投了井,说得都相当清楚;而李莲英和崔玉桂(贵),也不尽相同,想到这老宫女,不觉慨然,叹然;至于锡璠和义羚二位先生,我更感佩,也就在字里行间,说出一个新民主的事情来,隔了不久,这《宫女谈往录》我又看了一遍,可心里仍有些不太平静呢。
                 一九九五年二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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