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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窗漫笔

作者:韩少华

  这一两年来,每回送客出门,常见客人并不急于告辞,却在这楼门前流连一阵儿,有的临走也还依依地留下这样的活:
  “你们这儿的环境,真是越来越美了……”
  其实,说起这儿的环境么,不过是前年在楼后边补了几棵核桃,去年在楼前头栽了一溜儿桧柏墙,今年开春儿又在楼群当中铺了些草皮,四周安置了几处供人们小坐的水磨石凳……也不过如此。所以,每听到客人那些赞赏的话,我倒略有些不以为然,甚至暗笑那是不是有点儿言过其实。直到今春末尾,我病倒十多天,又隔窗听着下了两场好雨之后,才在一个初晴的早晨,推开了窗子……
  柏墙冒出一茬新绿。草坪也联成好大一片碧茵。不知什么时候,新栽下的十多棵榆叶儿梅,正含苞的含苞,吐蕊的吐蕊,仿佛故意躲在浓浓的柳荫后头,悄没声儿地瞅着我直笑,三两位老奶奶,哄着各人的孙子、孙女儿,也正坐在那花丛间的石凳上,一边拉着家常,一边享受这好一片暖晴光景……
  就在推开窗子的当儿,这满目晴光,仿佛在不知不觉间,照临我的窗前了。
  直到此时,我才猛地想起几年来,那些穿干部服、军服、劳动服和戴着红领巾的男女老幼,一拨儿又一拨儿地,来到我们这楼前楼后,挖树坑,铺草皮,栽各样儿花秧子;眼前也才浮现出他们的笑脸儿和汗珠儿……就在这一瞬间,竟觉得窗子更豁亮,桌面更洁净,连自己的呼吸也更畅快了。
  可谁想,欣喜之余,却又添了些淡淡的忧虑。
  草坪围上了栏杆,我总觉得那横杆矮了点儿,唯恐那些贪走近路的人一脚跨进去,踩了那好大一块柔嫩的线绒;紫荆、珍珠梅陆续开花儿了,我又觉得那花枝离甬路太近,担心那些只顾装饰自己小房间的人随手折去,伤了那一团团锦绣;核桃树挂果儿了,我可觉得那树杈子太低,生怕那些嘴馋手快的孩子跳一跳就摘走,毁了那一颗颗远没有成熟的翡翠……
  一天傍晚。临窗望去,只见草坪那边走来个年轻人,怀里抱着个三四岁的娃娃。我知道,那是对面楼一位邻居,从幼儿园接回了他的爱女。正巧,对面楼门口站着他的妻子,伸开两手,早把满脸的笑意送过草坪去了。孩子呢,喊着“妈妈”,也伸开胖胖的小胳膊。这时候,年轻的父亲忙不迭一脚跨进栏杆——我的心,随着微微一沉。
  “爸!”孩子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别,别踩小草!”
  做父亲的一脚栏杆里,一脚栏杆外,愣了愣。
  “你要踩小草,我就不让你亲我!”孩子真地把小脸儿偏了偏。
  “嗯?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年轻的父亲问。
  “我们老师呗!”孩子把小嘴儿一抿,瞅着父亲。
  做父亲的笑了,撤回了栏杆里面的那只大脚。
  孩子可没笑,只把脸蛋儿朝父亲的脸颊凑了凑。
  我的心,一下子轻快了许多——可枝头的那些花儿跟果实的命运呢?……
  入夏了。紫荆花开得好欢。枝杈捧着繁花,一直伸向甬路当中来,像迎着每个过路人。直到花儿落了,园林工人来剪枝,也没见枝条受什么伤。
  上秋了。核桃把枝子压得更低。街道老主任在国庆节前那次居民会上,指指脚边那三个竹筐,笑着说:“收了这么些核桃,怎么处理?这可是个新问题儿呢。我们商量了,给各楼五岁到十岁的小朋友分一分,哪怕每人就分一两个,也好,”孩子们欢呼,大人们鼓掌,把老主任的话音儿都给淹没了。
  于是,在我心里,忧虑仿佛化成了启迪。
  记得前人有“春来渐觉晴光好”的句子。不错,即使身处春色之中,对大好晴光也是往往有个体察过程的。可只要略一回首,从冰消雪化之时,到叶茂花繁之日,无妨扳着指头粗粗地点算一番——就在不知不觉间,该有多少花事,在窗外忙碌着,又该有多少丰实的果秋,迎面奔来啊!而前代诗人从生活中提炼出的那“渐觉”二字,不正道出了从浑然不觉中感知春意的微妙过程,也蕴含着不用心体察就无从领悟的温馨的哲理吗!
  从窗口望开去,在渐渐浓重了的秋色里,我依稀看到了那晴光……
              一九八二年八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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