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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痕漫语

作者:韩少华

  寒霜,漫上了台阶,为冬的来临传递着无声的讯息。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是古人的清丽的诗句。可不记得是哪位今人了,把露珠比做秋月的泪滴;霜呢,竟被拟为枯冷了的泪痕……笔意也未免过于凄苦了。其实呢,春雨,夏云,秋霜,冬雪,这历来是诗人们笔下的题材;而春种,夏耕,秋收,冬藏,则是田老乡民们手上的活计,心里的事儿。
  前些天,病愈不久;趁个清早儿,信步来到黄寺以北的田陌上,本想探寻那“燕京八景”之一的“蓟门烟树”遗址,看看那寒烟中的老树,古墟;不觉间,在一所家舍门前歇了脚。只见一位老农,正蹲在自留园子里侍弄着几畦秋菜。老人手中一把小薅锄,轻轻敲着畦埂背阴处的一层薄薄的冰凌儿,笑了。略一抬头,见我正望着他,就抬呼着:
  “今儿个‘霜降’,真见冰碴儿了——好兆头儿。”
  “好兆头儿?可这菜……”我顺口搭着话儿。
  “熟成了,不怕。”老人掂掂小锄,答着言。
  “大秋过了,家里怎么就您自己?”听院门里鸦默雀静,我又随口问了句。
  “可不,场光了,囤满了,秋果儿也摘了;孩子上学去了,大人开会去了——说是要‘总’什么‘结’哪。”
  我刚“嗯”了声,一抬头,见墙里那棵梨树,果子摘净了,叶儿也稀了,蔫了,就说,“霜打的吧……”
  “按节气见霜,就不算‘打’,是‘封’。”老人见我不解的样子,索性起身,舒展一下腰腿,笑了笑,“树木,庄稼,跟咱人似的,都有心血,气脉——人,不能劳伤;这梨树,那麦田,也不能亏损。要是到了节令就见霜,这霜就是让这果木、麦苗儿歇心、养血、缓气脉,‘封’住它的长势,让它将息一冬——就说麦子吧,‘今年个霜降见冰喳儿,明年个麦收过小年儿’。老言古语,不蒙人。”
  “这霜,要有个提早赶晚的呢?”
  “老辈人还说,‘霜早赛刀,霜晚赛烧’。早了,那害是明的;晚了,好比人发高烧,熬心血,耗气脉,没个不受暗伤的。要是天时正,地力足,咱汗珠子落地,那庄稼果木,才见出息呢——嘿,这节令,庄稼,人情,世道,一个理儿:冒了,不行;误了,也不行。是不是,您哪?”
  正说着,麦地那头儿传来了扩音喇叭的话音:“全体党政技术干部,快到大队部儿开总结会儿啦!”
  霜降了,噢,快立冬了。秋,是收获的季节;冬呢,该是总结的时令了吧。可不,无论是自然或社会,农事或世事,庄稼的丰与歉,道理的是与非,乃至人的功与过,要总结,不也都要适其时宜,应其机运么。
  举目凝望那老农,回味着他方才那番田家闲话儿,竟觉得有如经了霜的秋果儿、秋菜,句句都那么沉甸甸、凉丝丝的——充实,冷峻,而又余味深长……
        一九八○年霜降后四日,于北京北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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