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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菊琐记

作者:韩少华

  红叶黄花,该是京华秋色里的精英了吧。这就怪不得我在双清别墅的石阶前才看过红叶,就又跑到太液池边赏菊来了。
  一脚跨进这菊的王国,喜悦中是又浸了些惊叹的——那异彩纷呈的上千株佳品,怎容人不为之叹赏呢。而赞叹之余,竟又觉得那些缀在花冠下的勋徽也似的题名,虽经刻意推敲了的,看上去却不那么舒服。
  “季秋之月,菊有黄华。”这里,黄菊命名,多以“金”为喻。黄金么,是常以其光辉而炫贪夫之目,以其贵重而动市侩之心的。金而为钗钏,自是当行本色;可这素以傲霜而令人倾慕的黄英,色冷润而蕴藉,神端雅而清新,每片花瓣儿都仿佛通灵气、识操守似的。那么,既有自重之心,何来诱人之意?至于那些以“玉”名之的,牵强者怕也不很少。其实,赏名花,也如看奇峰、观巧云,如何比拟,只在个人感受而已……请听,那边三五个游伴,正面对一棵未加“封号”的白菊,轻声商量着它是像雪,像霜,还是与月色相仿佛呢——把再创造的喜悦留给观赏者自去享受,不也好么?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自古已然了。屈原咏曰:“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那是托花以言其芳洁之志;陶潜歌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是依花以抒其清逸之情;而曹雪芹笔下的黛玉叹曰:“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就是借花以述其孤哀之憾了。至于那位振臂而起于草野的农民英雄黄巢的咏菊名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么,词情不可谓不豪,志气也不可谓不壮,然而,在壮志豪情里,似乎又流露着那么一点儿“强加于‘花’”的味道,甚至还混杂着些以“神仙皇帝”自诩的痕迹呢。
  话说回来。那些紫檀架上的“绿云”、“墨荷”,花梨案头的并蒂的“鸳鸯游”,连理的“什样锦”,固然都巧夺天工;我却还是在那棵不曾尽失其自然之态的“悬崖菊”跟前流连最久。它,使我想象着,在那峭岩壁立、衰草毡伏的去处,在那空谷绝音、清流无语的时节,仍有一丛丛倒挂在悬崖上的勃发着活力、也深蓄着良知的繁花——它们,像是在探索着虚怀之谷,又像是要吮吸从善之流……不知不觉间,竟会引起人们心底多少清淳而深远的情思啊!
  赏菊归来,见案头放着友人留赠的新作一轴。急忙展开,见是一幅《百菊图》。那意境的高远,笔墨的清新,都足够让我醉上几天的。抚卷默想着,又觉得这卷上既然有百菊可画,园中既然有千菊可赏,那么,在文坛,在艺苑,不也尽可以万“菊”齐放么。嗯,在这里,即便是亿“菊”怒绽,可面对神州十亿,却还远不够人手一技“秋”呢……
        一九八○年立冬前七日,于北京北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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