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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107

  张琼拉开衣柜,把她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往外拿,杜宁和谢瑶就一件一件地往皮箱里塞,过了一会儿,杜宁见张琼还在继续往外扔衣服,就走过去对她说:
  “妈,我爸打电话告诉我了,他让我转告你,这个家不算富裕,你走了,能不拿的,还是尽量别拿了。”
  张琼一笑:“我知道。我没拿别的,我只是把我自己一年四季穿的衣服都拿走了。这些东西要不拿走,也没谁能穿。”
  杜宁一听觉得在理,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张琼和张天成是在上午办完的离婚手续,当两个人各持一份离婚证从法院走出来时,等候在门口的杜宁顿时像获得解脱似地松了一口气。
  今天,杜宁和谢瑶都特地请了假,陪同张琼来办理离婚手续的。杜进达有意避开了这一刻,他找了个借口到珠海去了。临走之前,他把自己在这个时候外出的原因告诉了杜宁,等张琼把一切离婚事宜办完了,他再回来把房子装修一下,新居布置好了,再摆上几桌酒席,召集一些亲朋好友“意思意思”,然后,再开始他们的夫妻生活。杜宁、谢瑶都很赞成他的想法,十年来,杜进达是第一次怀着轻松愉快的心情踏上了去外地的旅程。
  张琼和张天成从法院出来后,杜宁和谢瑶又陪同他俩一起来到了张天成的家,帮张琼收拾东西。
  张天成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张琼这一走,将会使这个家彻底改变原有的模样。尽管他们之间没有爱,没有感情,可是有她在这里当女主人,这就是一个完整的家呀!他每天一回来,能吃上现成的热饭热菜,衣服换下来她能给洗得干干净净……她一走,就意味着他永远失去了这一切。一想到以后,只有他和小儿子在这个家里打发着那无聊的,没有生气的时光,他心里就溢满了凄凉、孤独和无奈。这会儿,他真恨不得放声大哭一场。他把他和张琼结婚时,他送给张琼的那块女式手表找出来翻过来、调过去地看着,越看心里越难受。过了良久,他来屋里怯怯地把表递到张琼面前,说:
  “这块表你是不是也应该带走?”
  张琼一看见这块表,先是一怔,随即又接过表来,说:“那就拿着吧。”
  “我……我再跟你要一样东西行不行?”张天成又显得可怜巴巴地问。
  “你说吧。”张琼点点头。
  “把你年轻时的照片给我一张。”张天成支吾了半晌才说出来。
  张琼犹豫了片刻,顺手把一本影集递给他,说:“你自己拿去挑吧。你看哪张好,你就拿哪张。”
  张天成接过影集翻了几页,指着其中的一张,说:“这张,我就看这张不错。你就把这张送给我行不行?”
  张琼凑近了一看,那张照片是她二十周岁生日那年照的。她和杜进达刚谈恋爱时,杜进达向她索要的也是这张照片。她很珍惜这张照片,她也真有点舍不得把这张照片送给他。可是,既然开了一回口,她也无法说不给。想了一会儿,她点点头,道:“那你就留下吧!”
  “谢谢你。”张天成感激地说,“我一定好好保存它。”
  “天成,”张琼突然声音有点哽咽地说,“以后就剩你和孩子两个人了,你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呀!没事尽量少喝点酒。”
  张天成酸楚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只管放心走吧。”
  “以后这两个孩子也就得你一个人操心了。”张琼又关切地说,“虽说他们都大了,可毕竟还没成家立业呢。需要你操心的地方不能少了。”
  “现在不管咋说,都比他们的妈刚死那会儿强多了。”张天成道,“毕竟都长大成人了。书念得不咋样,可还有一身的力气。”
  杜宁一看这两个人好像还有许多话要说,便对谢瑶使了个眼色,然后又拎起一只皮箱对张琼说:“妈,我们在楼下等你。”
  谢瑶明白了杜宁的意思,也对张琼说了一句:“舅妈,我们先走了。”说完,也拎起一只皮箱跟着杜宁一起走了。
  屋里就剩下张琼和张天成了,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戚然无语。过了许久,是张琼首先打破了沉默,说:
  “天成,你也别太难过了。我离开你并不是啥坏事。以后你就找一个能一心一意跟你过日子的人吧。我这个人的毛病也不少。咱俩的事都是我当初太任性,太草率了造的孽,你恨我,骂我,我都不怪你。”
  “张琼,你别这么说。”张天成的声音有点硬咽了,他克制了一下,说,“其实,你这个人还是挺不错的。只是命中注定我没这个福气得到你。你回到杜进达那里也是对的。不说别的,就说他那么有钱,对你还是这么一片痴情,这在现在来说,可真不容易啊!张琼,你会让很多女人羡慕的。”
  张琼凄然一笑,说:“当初,我也是太固执了。当孩子把杜进达在外有了女人的事一告诉了我,我简直都要气疯了。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干出这种事来,我也无法原谅他。当时,我就执意认定只有离婚才是向痛苦和烦恼告别的唯一办法。可是,离了婚以后,我不但没有得到我想象中的解脱,心里的孤独和痛苦反倒更加重了。我怎么也忘不了过去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时那种快乐充实的生活。我这才觉得刚开始我打定主意要离婚的想法有多么简单,可笑。我也开始后悔我当初草率的选择了。我不仅害了我自己,我也害了杜进达和孩子,我也害了你呀!”
  张琼说到这里眼泪就掉下来了。张天成也显得很难过。他们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年,但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推心置腹、善始善终地谈过话。遗憾的是,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张琼,”张天成显得有几分激动地说,“这些事都过去了就别再提了。以后就好好跟着杜进达过日子吧,你们两个都挺不容易的。”
  “天成,”张琼突然动情地问,“我走了,你咋办?”
  “我!”张天成一下子呜咽起来,“你就不用管我了。我怎么都是活着。这么多年来,我对你不是打,就是骂,再就是发脾气,你别恨我就行了。”
  “那咋会呢。”张琼站起来了,“我确实挺对不起你的。”
  “别说了。”张天成泣不成声了,他怕张琼走不出去,急忙对她说,“你还是快点走吧,那两个孩子还在楼下等着你呢。”
  “我不走了。”张琼突然说出了让张天成大感意外的话,“天成,我再留下来给你做一顿饭,陪你过一夜吧。”
  “不行不行,这可不行。”张天成连连摆手,“你已经不是我的人了,再这样就不好了。你还是快点走吧,走吧,我送你下楼。别让那俩孩子等得时间太长了。”说完,拎起张琼的东西就往外走。
  两个人到了楼下,张琼从张天成手里把东西接过来了,又对他说:“你回去吧!千万要保重好身体。”
  “你就不用惦记我了。”张天成朝她挥了挥手。
  张琼和杜宁、谢瑶一起走了。她们都走出很远了,张琼回过头去一看,张天成还站在那里不住地用手揉着眼睛。
   
108

  罗桂香独自在家里独坐了一整天,今天对她来说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因为是她和金昌海的结婚纪念日。去年的这一天,金昌海为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早在一个星期之前就开始张罗上了,设想着怎么度过这一天,给她买什么样的礼物,最后在珠宝店里给她买了一条白金项链。可是今年的结婚纪念日,却完全改变了以往的模样,早在几天以前,她就因为这一天的一天天逼近而变得神不守舍,情绪低落。今天,她的情绪更是一落千丈,无论如何也排除不了心里的烦恼。如烟的往事一幕一幕地在她眼前闪掠。
  罗桂香心里明白:要不是经商挣了点钱,要不是当今这个时代一些不良风气的影响,她相信金昌海永远都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好丈夫。他有很多的优点和良好的习惯。他讲卫生,无论在什么样的条件下,干什么样的活,他身上穿的衣服总是干净得看不见一个斑点。即使是在生活最困难的时候,只穿劳保工作服,他也总是洗得一尘不染。他还是个干家务活的能手,凡是女人能干的活,他不但会干,而且还干得非常出色。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除了不会生孩子,没有他不会干的。
  他疼老婆在亲戚同事里也是有口皆碑的。生活困难的时候,有点什么好吃的他都让给老婆和孩子吃。哪怕是别人给他一块糖,几把瓜籽儿他都要拿回家来给老婆和孩子吃。罗桂香要是有病了,他能急得满嘴起大泡。用自行车推着她去医院,吃药的时候又一口一口地往她嘴里喂水。夜里睡觉时,她稍稍一翻身,他就会悠然惊醒,起来看看她是想方便,还是病情加重了,或是需要什么东西。每年她过生日和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他都忘不了给她买一样礼物,做点好吃的庆贺庆贺。
  金昌海在孩子的眼里既是好父亲,又是好朋友,两个儿子小的时候跟他最亲。只要一听见他的脚步声,就会“呼啦”一下子全都跑出去了,一个搂腰,一个抱大腿。进了屋以后,又是一边肩膀上趴一个,一个揪头发,一个拽耳朵。父子三人嘻嘻哈哈地好不热闹,他对孩子的耐性,颇令罗桂香喷喷赞叹。她逢人就说:“我们家老金对孩子那耐性一般的人都比不了。孩子跟他咋闹他都不烦。瞅这俩孩子往他身上一趴,这个揪头发,那个拽耳朵,连我看了都受不了,他一点也不在乎。”
  这几年,金昌海虽然有了见了小姐就昏头转向的毛病,过去那些老习惯不但没有改变,反倒因为自已经常在外面荒唐良心有愧,对老婆孩子更加呵护关爱了……
  罗桂香想到这里不禁泪如泉涌,她不住地责怪自己。我咋这么糊涂啊!咋这么不看事儿呀!当初我要是多看看他这些好处,不是就不会到酒店去那么闹了吗?他在外面扯是扯,可他并不跟别的女人在感情上动真格的。他心里真正装的就是我和孩子。老爷们几天生就是这种本性,闻着腥味就迈不动腿。再说了,现在这个时代就时兴这个。我咋就看不到这一点呢?我这不是有福不会享吗?现在,老金的心又回来了,我怎么就不能看看他对我的那么多好处,看看两个儿子,让他回来呢?人谁又能是那么十全十美,况且他又对我恩大于过,我不应该总是得理不饶人啊!
  罗桂香越是自我反省,越是悔恨不已,她愧疚不已地趴在沙发上“呜呜”地哭起来了。
  就在这时,金大军回来了,他一看见罗桂香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沉思了一会儿,说:
  “妈,你是不是又惦记我爸了?”
  罗桂香没说话,抹了几下眼泪又哭起来了。
  金大军又叹息了一声,埋怨地说:“妈,你看你这是何苦呢。心里还这么想着我爸,可又不愿意放下架子让他回来。今天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这要是我爸在家,你能这么伤心吗?这一天你能过得这么凄惨吗?妈,你就别再这么折磨自己了,你不能没有我爸,我们也不能没有他。”
  “大军哪,”罗桂香突然说,“你快点去把你爸接回来吧!妈实在受不了啦!”
  “妈!”金大军的眼里闪出了惊喜的光芒,“你说的可是真的?我没听错吧?”
  “没有。”罗桂香摇摇头。
  “妈!”金大军一把抱住了罗桂香,“你真是我的好妈!”
   
109

  胡延平在财务部翻看着客房部的设备出库单,看着看着眉头就拧成了一个圆疙瘩,又翻看了一会儿,他竟气得把出库单往董亮的桌上一拍说:“董亮,这是咋整的?客房每个月就用了一点灯泡,就能值好几千块钱?这个月我们啥时候用了四十条软丝,四十个淋浴喷头,三十片暖气片?连这些东西的影儿我们都没见着,它咋能都算在客房的帐上?这些东西都让客房的人给当饭吃了呀?不行,这字我不能签!”
  “你别跟我不乐意!”董亮不满地说,“这又不是我让他们这么干的,有啥意见你找许长文去。”
  胡延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思忖了一下,他拿起电话打到总务部去了。对方接电话的人很快就把电话递给了许长文。胡延平在这边强抑着怒火说了一句:“老许,你能不能马上到财务部来一下?我有点要紧的事找你。”
  许长文答应了一声,不出三分钟就来到了财务部,一进屋就问;“延平,啥事儿?”
  胡延平拍了拍手上的一叠出库单,竭力耐着性子道:“老许,客房啥时候用过这么多的暖气片、软丝和淋浴喷头?你这么整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许长文一听,脸色立刻变得不自然了,但他咽了两口唾沫,却瞪起了眼睛问:“你问这个是啥意思?还信不着我是咋的?”
  “不是我信不着你。”胡延平努力克制着心里的火气,“就是信得着你,遇到不明白的事还不兴我向你请教请教吗?”
  “请教可不敢当。”许长文梗着脖子,喷着唾沫星子,口气强硬地说,“我只是想提醒你别用这种不信任的口气跟我说话。你也没资格审查我这件事!哪个部门该用哪些东西,用多少,我心里比你有数。用不着你像审贼似的来问我!”
  “你要这么说,那咱就没法儿说了。”胡延平拿起了电话,“我看我还是跟郭总说吧!”
  “你跟谁说也不好使!”许长文冷笑一声。
  胡延平一个电话很快又把郭健叫到财务部来了。他一进屋就看出了胡延平和许长文的脸色异样,他问胡延平:
  “怎么了,延平?”
  “郭总,”胡延平走近他,“叭叭”地拍着出库单说,“我们啥时候用过这么多的软丝、淋浴喷头和暖气片?这些东西我连影儿都没见着,咋就打到客房的帐上了?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总这么整,这不是拿人不识数吗?我已经睁只眼,闭只眼忍了多少次了,今天我可不想再装糊涂了。这字说啥我也不签!要签就你来签吧!我可不想当这个冤大头!”说完,一把把出库单塞在了郭健手里。
  郭健皱着眉头看起了出库单,这时,许长文走过来想申辩几句,可是他刚说了一句:“郭健,你听我说……”就被郭健一声严厉的喝斥给打断了:“行了!你啥也别说了!老许,我早就想对你说了,这个总务部经理你不适合干,你还是干你的老本行,就在‘总务’当一名水暖工吧。也许这个工作更适合你。”
  这几句话如同平地响起了一声惊雷,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多年来,许长文在曲清林不讲原则地庇护下,在双凤大酒店上蹿下跳,张牙舞爪,为所欲为,惹是生非,早就让不少人恨得咬牙切齿了。可是,因为有曲清林的袒护,再加上历届领导又或多或少都有点把柄在他手里,所以,没有人敢轻易惹他。现在,郭健这么果断地罢免了他的总务部经理的职务,不能不令人感到意外和震惊。
  这时,许长文的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怔了片刻,他一甩手,转身就怒气冲冲地出去了。
  “你真这么决定了?”董亮半信半疑地问,“你不是在吓唬他吧?”
  “我有啥必要吓唬他!”郭健冷笑一声。
  “你这么做,曲清林能愿意吗?”韦玉兰担心地问,“那可是他忠实的狗腿子呀!”
  “你看吧。”张佳莹说,“他准得去找曲清林。”
  “他找谁我都不怕。”郭健大声说,“不老实我就收拾他。能让他当个水暖工就不错了。”
  郭健说完就走了,他刚走出财务部,在总台当收银员的玲玲就跟出来,叫住了他:“郭总,我能不能打扰你一下?”
  郭健闻声停下来,扭头看着她:“有事吗?”
  玲玲迟迟疑疑地思忖着,似有一腔心里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你有事就说吧!”郭健道,“这里没别人,你不用害怕。”
  “郭总,”玲玲看着他嗫嚅地说,“我说了,你千万不能跟别人说呀!”
  “你看我像那样的人吗?”郭健笑了,“你就放心吧。啥话到了我这里,我保证让它永远烂在肚子里。我要是说出去半句,就烂舌头。”
  玲玲放下心来了,她鼓足了勇气,说:“有一天晚上,我在楼层里值夜班,许长文领着一个小姐非得让我给他开客房。我说啥也不给他开,他就跟我发脾气。我实在没办法了,就打电话把杜宁姐叫上来了。正好那天晚上是杜宁姐当‘总值’。杜宁姐听我说完了这件事,也挺生气的。也坚决不让他开客房,这下可把他惹翻了。我和杜宁姐一走,他就跑到吧台拿起电话,捏着鼻子往你家里打电话。看那样,好像是你爱人接电话。他说你和杜宁姐怎么样。”
  郭健一听,血顿时涌上了头顶。他想了一会儿,问:“你真看清是他了吗?”
  “一点没错。”玲玲回答,“他打电话时,我正在休息室里找东西,出来时正好看见他打电话,他说的啥我差不多都听见了。”
  郭健气得脸色铁青,紧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玲玲一看他气成这样,又有点后悔告诉他这件事了。少顷,她战战兢兢地说:“郭总,本来我是不想告诉你的。可你是知道这家伙挺坏的。刚才我看你不让他当总务部经理了,我怕你这一得罪他,他以后还不知道要用啥更坏的手段报复你。我跟你说了,是想让你提防他一点。”
  郭健一看她那紧张害怕的样子,急忙挤出一丝笑容安慰她说:“玲玲,谢谢你对我的关心。你也不必太紧张了,这件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讲的。你就放心去忙你的吧。”
  两个人互相客气地道了别就各走各的了。郭健回到办公室坐在皮转椅上越想越生气。这两次有人捏着鼻子往他家里打匿名电话的事一直在他心里有阴影。他也曾怀疑过一些人,其中许长文的嫌疑是最大的。但毕竟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也只能是怀疑罢了。现在,听人告诉了他这件事,他立刻满有把握地断定,第一次也一定是他干的。
  想到这里,他咬牙切齿地发誓,姓许的,你小子作损真是都做绝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的家给搅个鸡犬不宁?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咱们走着瞧!
  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一拿起电话,就听见曲清林开门见山地问道:“郭健,听说你免了许长文总务部的经理,要让他当水暖工?有这事吗?”
  郭健一听,在心里惊叫起来,许长文的行动可真快,这么快就把状告过去了。少顷,他清了清嗓子说:“我刚才是这么决定的。现在又仔细一想,我又觉得这么做还是不太合适,于是我又改变主意了。”
  “你准备让他官复原职?”曲清林的声音里有了一点意外的惊喜。
  “什么他妈的官复原职!”郭健突然大声骂道。“他做梦去吧!我要把他彻底驱逐出酒店,退回局里人事处!”
  “郭健,你疯啦!”曲清林震怒地大声喊道。
  “许长文在你那里吧?”郭健又说,“好,那我就请你转告他:他已经被开除了!明天他就别来上班了!”
  “你等一下,我马上到你那里去!”曲清林说完就狠狠地把电话挂上了。
  郭健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放下了电话。他知道曲清林会找上门来跟他进行一场针锋相对的争执。他两眼平静地直视着门口,恭候着曲清林的到来。
  曲清林连门也没敲,就气势汹汹地破门而入了。他一进来就双手又腰,目露凶光地问郭健: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凭什么要开除许长文?他都怎么对不起你了?你能不能给我说出个一二三来?”
  “很简单。”郭健站起来,不动声色地迎视着他的目光,“他的素质不适合在酒店工作。”
  “郭健,”曲清林冷笑道,“要从干酒店的素质来讲,他都是你爷爷辈的了,你有什么资格说他素质不行?你所谓的‘素质’又是什么样的标准?”
  “我就是死心塌地不想要他了!就是我的标准。”郭健不假思索地说。
  曲清林又想发作,但转瞬一想,又软下来了,“郭健,你能不能高抬贵手,取消你的决定?不管咋说,他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再将就他两年,他也就该退休了。行不行?”
  “不行!”郭健态度坚决地回答,“我再也将就不起了。”
  曲清林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他猛地一转身,拉开门走了。
   
110

  金昌海住在一间三人床位的客房里,为了不让他受到打扰,郭健向胡延平打了招呼:只要客房不饱和,尽量不要往他的房间里安排其他顾客。
  金昌海几乎把自己封闭起来了,这一个多月,除了一日三餐能在员工食堂里看见他,其他时候就很难见到他走出房间了。郭健和肖明时常利用晚上值班的时间去看看他。
  金昌海彻底变了一个人,他苍老了,憔悴了,灰暗了,沮丧了,不修边幅,脸上悠然自得的笑容荡然无存了。过去总是用高级定型摩丝梳理得一丝不乱的头发,现在也乱蓬蓬的像一缕干枯的杂草,身上再也闻不到刺鼻的男士香水味儿了,衣着也失去了一尘不染的整洁。他终日闷闷不乐,少言寡语,靠孤独,粗茶淡饭,抽烟喝茶打发着人财两空后难熬的时光。
  他和罗桂香的结婚纪念日也要这么无聊地过。这两天,他的心情格外沉重,想得也格外多。他和罗桂香共同生活的这二十多年的每一个时期,每一个片断,甚至每一件琐碎的小事都在他眼前过了好几遍“电影”。这些看似平淡无奇的生活画面在这种时候回味起来,让他觉得是那样地温馨和美好,也让他感慨万千。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男人为啥总是这么贱?一见到漂亮一点的女人就迈不动腿了?傻得都不如一个三岁的孩子?我现在这副损德性就是老天给我的报应吗?
  金昌海想着想着就不知不觉地捂着脸哭起来了。
  一阵敲门声使他竖起了耳朵问:“谁呀?”
  “爸,是我,大军。”外面的人回答。
  金昌海急忙拿起毛巾使劲擦了几下眼睛,才去把门打开。出现在他面前的不仅是金大军一个人,而且还有郭健。郭健边往屋里走边问:
  “把门关这么严干啥?”
  这段时间可把金大军忙坏了。又要照顾生意,又要为父母的破镜重圆两头奔走,又要四处求人追查被陈玉珠窃走的贵重物品。
  金昌海又打开了一包烟,郭健看看烟灰缸里堆得满满的烟蒂和缭绕着烟雾的屋子,皱起了眉头说:“你也太能抽烟了。你不怕烟雾中毒吗?”说完,几步来到窗前拉开一扇铝合金窗户,又咳嗽了几声,在一张床上坐下了。他环视了一下零乱不堪的房间,微微蹩起了眉头。这一个多月里,服务小姐已经向他和胡延平反映过多少次了,说金昌海不注意房间里的清洁卫生,弄得她们扫都扫不过来。郭健和胡延平都感到左右为难,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对服务小姐说:“算了吧,这个客人的情况比较特殊,你们每天打扫一遍就完事儿了,其它的就不用管了。”
  “大军,”这时金昌海问,“你又来干啥?我这儿啥也不缺。”
  “爸。”大军犹豫了片刻,突然颇有点动情地说,“我是来接你回家的,你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回家?”金昌海震惊地问,“回哪个家?”
  “还能回哪个家?”郭健嗔道,“你别装糊涂了,大军可是带着他和他妈的诚意来接你的。你就赶紧收拾收拾跟他走吧?”
  金昌海像是没听清他的话,呆若木鸡地望着他俩。
  “爸,”大军又补充说,“郭叔不是在跟你闹笑话。你收拾收拾跟我回家吧?我妈在家等着你呢!”
  这句话让金昌海怔了片刻后,又像个孩子似地捂着脸哭起来了,他边哭边说:“我做了这么多的损事,还有啥脸回去见你们呀?”
  “爸,”大军也红着眼圈儿说,“别哭了,谁都有错的时候,知道错了改过来你就还是我的好爸。爸,走吧,跟我回家吧。我妈能对你好,我和小军也都会孝顺你。”
  “大军哪!”金昌海老泪纵横地说,“你爸现在除了一把不值钱的老骨头,再就啥也没有了。你爷爷留下来的那点玩艺儿全叫那小骚娘们儿给偷去了。我不光是没脸去见你妈,就是死了也没脸去见祖宗啊!早先,咱家过穷日子那会儿,就有不少搜集文物的人想花高价买这些东西,我都没舍得卖。为了补贴家用,我宁肯让你妈蹲市场卖菜,到井队干临时工,也不愿意拿这些东西去换钱花。现在不为钱犯愁了,我就更舍不得卖了,跟你妈离婚以后,我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是想保存好,想等你和小军将来成了家,再分给你们哥俩儿做记念,哪曾想……”
  “行了,爸!”大军诚恳地劝道,“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只要咱这个家不散,人都平平安安的不出啥事儿,就是福气。能拿那些东西换来一份平安也值啊!我和小军都有手和脚,我们能凭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
  “老金,”郭健站在一旁看着这注人真情的一幕,不禁也感动地说:“你看你这儿子多懂事!我看有啥也不如有好儿女,你该知足了。”
  “知足知足,”金昌海激动得忙不迭地说,“我知足!我咋不知足!大军从小就懂事听话。看来还是我前世积德了,不然咋能有这么好的儿子?郭健,我能交下你这样的朋友也算是有眼光呀!”
  “老金,”郭健笑了笑说,“等哪天有时间了,我去你家,让嫂子炒几个菜,咱哥们儿再好好唠,行吧?”
  “行!行!”金昌海连连点头。
  “回去以后,一定要用真诚让嫂子重新接纳你。”郭健又说,“以后可一定要好好过日子,千万别再瞎折腾了。”
  “那是那是。”金昌海又连连点头,“我要是再瞎折腾那就太不是人了。再说,我也折腾不起了。”
  “爸,”大军催促道,“快收拾东西吧!”
  金昌海又答应着站起来了,开始动手收拾他那点零七八碎的东西。父子二人很快就把所有的物品都塞到一个皮箱里了。郭健千叮咛万嘱咐送他们往外走时,不少人都在拿一种古怪的眼光看着他们。金昌海为了寻欢作乐,抛妻弃子,最后贵重物品和钱款又被洗劫一空的事,整个酒店无人不晓。所以,当他和儿子这一并肩往出走,不能不引起那些了解内情的人向他们投去异样的注视。
   
111

  杜宁和谢瑶兴奋、焦急、紧张地在人头攒动的站台上四处张望着,她们是来接杜进达的。这些日子,杜宁、张琼、谢瑶盼杜进达都盼红了眼睛,总算把他盼回来了。今天三个人起了个大早,买菜、收拾屋子……都忙得团团转。看看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杜宁和谢瑶又匆匆忙忙叫上一辆出租车来到了火车站。
  “来了!来了!”突然,谢瑶从人群里认出了杜进达,不禁惊喜地叫喊起来。
  杜宁朝谢瑶手指的方向一看,身穿藏蓝色毛料风衣,手拎精美的真皮公文箱的杜进达果真随着潮水般的人流鱼贯走来。杜宁高兴地挥着手大声喊叫起来:“爸!爸!”
  杜进达很快就听见了杜宁的叫喊声,当他在人群里认出了杜宁和谢瑶时,也高兴地朝她们挥起了手。
  “爸!你咋才回来!”杜宁一走近杜进达就有点埋怨地说,“我妈在家等得可着急了。”
  “你妈急,我比你妈还急呀!”杜进达笑着说。
  “舅,”谢瑶嗔怪地问,“你走的时候不是说就去五六天吗?可现在十五六天都有了,你知不知道家里人等你等得有多着急?”
  “知道,知道。”杜进达爽朗地一笑,“可事儿没办完,我实在脱不开身啊!我在外面也急坏了。你舅妈好吗?”
  “好。”谢瑶诡秘地笑着,“就是干等你也不回来,怪着急的。”
  “是吗?”杜进达一听,心里一下子翻腾起来。长途旅行,并没有使他显得神情庸倦,虽然衣着看上去有点灰尘,但精神却显得格外饱满。
  这时,谢瑶看着杜进达那开心的样子,忍不住顽皮地冲杜宁眨眨眼睛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三个人边走边说,很快就走出了站台,杜宁招手叫了辆出租车。杜进达一钻进出租车,心就像擂鼓一般“咚咚”地跳得真响。过分的激动,使他手脚也都在剧烈地颤抖。心里也像有团火直往脑门儿上冲。唉!感情这种怪物,就是这么引诱人,折磨人,又叫人难以言表。尤其是第一个闯入自己婚姻生活里的人,在心里留下的印象总是那么深刻、那么神圣、那么难以忘怀。他和张琼离异的这十年,再没见过一次面,十年的历程使彼此都会有所改变的。可是,曾经像一朵桃花,使他的生活溢满生动和芬芳的张琼留给他的仍旧是十年前,他们最后分手时的印像。一别十年后的张琼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爸,到了,下车吧!”杜宁轻柔的叫声把闭目沉思的杜进达唤醒了。他懵懵懂懂地下了车,又懵懵懂懂地跟着一脸欢喜灿烂的杜宁和谢瑶上了楼,推开门一看,客厅里只有张琼一个人在给花浇水,她听见开门发出的声响,急忙回过头来一看,顿时惊呆了。
  站在门口的杜进达也同样呆住了,坐在出租车上时,他心里就横生出了许许多多对这一时刻的猜测。尽管他竭力抑制着自己狂跳的心,也一再告诫自己当这一刻来临时,一定要保持住镇静、平稳和安详,可是当他真的面对张琼了,还是惊骇地吓了一跳。
  他们就这样久久地、定定地互相凝视着,彼此的眼神都是复杂和带有探索性的。
  站在一旁的谢瑶瞅着他俩“嘻嘻”地笑着打趣说:“干啥都要傻站着?咋都不说话呢?还用得着给你们互相介绍介绍吗?”
  谢瑶这句风趣随意的话,使杜进达和张琼的脸都一下子发起烧来,两个人也都不好意思地笑了,屋子里的气氛也随之活跃起来。张琼接过杜进达手上的公文箱,亲切又含羞地说:“回来了?快坐下歇一会儿吧。”
  张琼这句关爱体贴的话,使一股幸福的热流一下子漫过了杜进达全身。也让他觉得又重新找到了做丈夫最愉快的那种感觉。少顷,他头脑昏晕地一脱去风衣,张琼就很快接过去挂在衣架上了。他在沙发上刚坐下,张琼马上又把一杯早已沏好的茶轻轻地递给了他,这使他立刻又觉得他又找回了昔日家的氛围。
  张琼离婚后,郁闷了多年的心情也开始变得好起来了。这些日子是她十年来最舒畅的时光,她为自己的婚姻轨迹即将要回到原来的起点而终日沉浸在激动人心的幸福之中。
  站在一旁目睹这一情景的杜宁和谢瑶互相交换着会心的眼神,又顽皮而诡秘地窃笑着。少顷,谢瑶又给杜宁使了个眼色,两个人立刻都退到房间里去了。
  客厅里只剩下杜进达和张琼了,他们默默无语地坐了很久很久,杜进达才缓缓地抬起头来,将目光停留在张琼的脸上,他仿佛要在这张他曾经凝视过无数次的脸上找到一点残剩的生机。但他失望了,仅从她那双已失去神韵的眼眸和眉宇间那深深的忧郁与伤感,就不难看出她内心深深的伤痛。看着看着他的心像刀扎一般地刺痛起来,片刻,他声音低微颤抖地说了一句:
  “张琼,你吃了不少苦啊!这都是我造成的啊!”
  这时,张琼也缓缓地抬起头来了,杜进达的话使她眼圈渐渐地红了。她的目光也在杜进达的脸上停住了,在她眼里,杜进达虽然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但眼睛里闪烁的自信、聪慧和信念却一丝也没有改变。顿时,往事如云翻浪涌般地浮现在眼前,心里也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半晌,她才将这千言万语和难以表达的复杂情感凝聚成了一句话:“进达,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重新开始吧!”说完,她泪如雨下。
  杜进达一把抓住了张琼的手,两个人都涕泪交加地抽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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