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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生活折磨得我彻夜难眠。我想,如果我的生活继续如此延续的话,我肯定将越来越难以支撑自己,这是一个不需要多想的答案,我熟悉自己,熟悉我与生活之间那道模棱两可的界限。现在的想法是,能不能换一种活法,重新对自己的生活进行转换。然而怎样的一种活法,才能让我顺心如意呢,虽然我的心态已经老了,但我并不向往年轻的生活,难道我还要努力改变自己的心态吗?这并不属于我迫切需要解决的事情。现在我最需要做的是,我能否尽快地找到一种办法,完全是生活的办法,把自己尽快地从想象中拽回,只有这样,我才能面对最初的平面生活,进行真实的调节。想来想去,我仍然找不到一种满意的办法来改变自己,生活就像一杯热开水,它滚烫地放在我的嘴边,我沮丧地无从下口。过了几天,我觉得自己不能屈从于目前的尴尬的现状,而应该尝试主动的生活。
  我又开始上班了,大学毕业后,我分在一个单位干了半年,后来与李尤分手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到单位去过。我个人外在的现状单位是熟悉的,父母离异的背景让我沾了一些便宜,现在我又回到那里恢复了上班的权利,我们单位的头儿还是比较喜欢讲究人情味的,缘于此,他在单位上也赢得了一些威信。那一天我看到他在阳光下晃动的秃头说,我想上班,他看了我一眼,一副关心的表情对我说,你是该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了,这对你有好处。他的头不停地晃动着,和阳光一样耀眼,并且,一个巨大的秃头影子映在他身后的墙上。我看了一眼就笑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自然的表情了。我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又回到了原来的岗位,这个秃子让我多多少少地从心里有些感激,他使我开始了新的可能的生活。
  在上班的过程中,我强烈地感到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变本加厉地存在于变化着的情景中,我这个人实质上内在地变成了与自己无关的东西,有时候李晃与我,我与李晃,完全是两码事。我经常从存在的事物的后面看到真相。我,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一件事,一个蠕动或静止的物件的背后,我能够感到它们的异处与现实的某些牵连。
  我的感觉还是与单位晃动的感觉极不契合。上班没有几天,一阵熟悉的感觉迅速弥漫了我的内心,它又一次攫住了我,无论我怎样挣扎和努力都无济于事,我无奈地看着它在我的身边招摇过市,它是开心的,开心的样子让我感到羞耻,我看着它心里就特别难受,那种感觉无以言表,我只觉得一个巨大的阴影捷速地像笼子一样把我罩住,我陷在里面而不能按自己的愿望移动自己,那种气息明显地让我感到焦虑,但又不知道自己担忧和牵挂的是什么。大约两年前,也是在同一个地方,我就是被这种感觉困扰得心烦意乱,以致最后不得不放弃继续工作下去的打算。现在,我经常回忆最初被这种感觉抓住的情景,我难以分辨那最初光临内心的感觉,我越想这种细节,我越感到自己的内心充满了不安,因为,我觉得记忆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可疑的痕迹,每一个痕迹里面,都可以找到一个佐证来证明我的印象。这么说,难道这种感觉每一次都是更新的,每一次都以区别于上一次的方式来占据我的心灵,可是,为什么我又感到那种感觉光临时是如此熟悉?两年前我就在现在坐的地方办公,我走了以后,这里并没有增加新的人员,除了一位姓张的老杆子(大家都这么叫他,这地方适合诞生一些公共词语,大家喜欢在这里也只能在这里重复这个词,回到家里或其它地方,他们是不会说出这个词的。)不在这里上班,基本上没有大的变化。两年后,我重新回到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寻问老杆子怎么没有来上班,我不仅得到老杆子已经退休的答案,而且我还能从大家的嘴里开始零零碎碎地获得一些关于他的消息,这些消息又集中地在我的脑海里叠加,以致我们虽然已经隔开两年的时间,但我仍然觉得他的事似乎就在我的身边发生。
  两年的间隙使我满以为可以摆脱那种缠人的感觉,我满以为可以重新获得一种新感觉进行新的生活,上班后我大失所望,我突然发觉自己非但没有过上新生活,反而陷入到一种更加陈旧的俗套里。现在,我的感觉是陈旧的,我身边的人和事是陈旧的,我房间里的一切是陈旧的,这些声音,这些表情,这些属于大家的行为也是陈旧的,甚至我身边的物件:茶杯,桌子和椅子,我抽屉的气息也是陈旧的;还有,我现在说话的方式,表情,口头语也是陈旧的;两年前,我坐在这里面对夏天的感觉和现在面对夏天的感觉一样,我当时附在窗外的马路上和大树上、楼群里的感觉与现在也是一致的。办公室虽然少了一个老杆子,但现在剩下的九个人的相互感觉还是一样的,也是陈旧的,一个人知道另一个人的秘密,另一个人又知道另一个人的秘密,这样九个人的秘密又相互循环起来就变得不是秘密。现在,我们九个人的关系是透明的。上班没有几天,就是从这种透明开始,我又被那种熟悉的感觉攫住,在相隔了两年时间的间隙之后,我们的透明虽然出现了一些小障碍,但是,通过上班后几天的了解,这些障碍渐渐地被扫除了,一切又恢复如常。譬如小万,他又来跟我讨论一些近似于荒诞哲学的观念,他认为胖子就是对自己的一种失控行为,胖子充分享受到了吃睡的好处,肉体的闲适者绝对不会是一个清醒的思考者,即使真正地面对思考,胖子也可能永远处于一种模糊的状态之中。但瘦子也并非不失控,胃不好是先天性的。然而,小万整体上权衡利弊还是觉得瘦子明显占了上风,他又通过这种理论印证成功者与失败者,他始终认为瘦子一般都能干成事情,他说自己一事无成就因为自己长得越来越胖,他说我会越来越有出息的,因为我瘦得与他的理论正好契合。每当他跟我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时,我都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并且有一种哭笑不得的心情。
  小万带给我的感觉是额外的,我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这都是可以的。但我感到最为棘手的是,我害怕小秦的挑逗,这个结婚没几年的女人满身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味道,让我别扭得要命。然而,我看得出,她有意想接近我,她时常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间里,悄无声息地躲在我的背后,然后神秘地发出只有她自己才能发出的声音,她总是喜欢吓我一跳。她的声音听起来特别sheng人,可是她自己却颇有些自以为是,因为她的感觉是轻松而愉快的。我也看得出,她几乎没有什么痛苦,或者说她很少想她的痛苦。她有的是快乐,并且放肆地想不停地利用它。她就坐在我的后面,我害怕回过头去看她,有时她在后面叫我,为一些不足挂齿的小事,她的目的是想跟我说话。有时候她说着说着就跑到我的位置上来,如果没有旁人,她肯定没有一会儿功夫就会把她的重量全部向我压过来。她甚至暗示我去她家玩玩,她有好几次说他不在。小秦的话我并不放在心上,这个快乐的女人从来不会知晓我的心思。但是只要她的身体向我倾过来,我就会感到莫名其妙的紧张,伴着这种紧张的情绪,我会感到那种熟悉的感觉从遥远的地方一步一步地向我袭来,很短的时间内,我就能发现这种感觉已破开我的头颅旋转直下,它很快地漫延开来,直到漫遍全身,我有一种被充气和放大的感觉,感到自己被一些东西渐渐地塞满,满得像飘起来的气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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