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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行几个人,最活跃最能言善辩的是四眼佬杨飞翔了。这是个鬼马天才,不可多得的人物。
  杨飞翔经理祖籍佛山南海,出生于广州东山。过去,广州人常说“东山少爷”、“西关小姐”。广州东山多仕宦人家,从前清遗老到民国官僚,这些老爷少爷多数居住东山。西关多富商巨贾。有钱商家到处选美,金屋藏娇,三房四奶,花天酒地。西关的小姐少奶们营养丰富,自然长得特别粉嫩,打扮得特别娇贵。西关、东山,一富一贵,操纵着广州的政治经济命脉。当年雄极一时的广东军阀陈济棠,就居住在东山地段的梅花村。
  杨飞翔祖上也是达官显贵,到他父亲一代已经没落了。不过,烂船也有几斤钉,过日子读书的钱还是有的。杨飞翔家住东山龟岗,就读于东山培正中学。
  当时广州有两家中学最为著名,一家是清朝大臣张之洞首创的广雅中学,百年书院,年岁久远,师资雄厚,是广州的头牌中学。另一家是美国佬办的东山培正中学,以英语教学见长。有些外国鬼佬在这儿培训官僚子弟。培正中学出来的中学生,都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毕业后可以免试直接进入美国大学。
  美国佬在世界各地网罗人才这一手战略厉害,从中学就开始了。
  杨飞翔的近房叔父杨伯仁是美国留学归来的医生,有名的“广东一把刀”。有一次杨飞翔到他家,杨伯仁在跟极要好的朋友喝酒。杨伯仁多喝了几杯,大发感慨:“美国能成为世界强国,关键一着就是网罗人才。第二次世界大战,盟军攻占柏林,土头土脑的苏联人忙着抢机器搬设备。美国佬不像苏联人那样抢破铜烂铁,他们也抢,忙着抢人才。把德国各方面的尖端人才网罗到美国。事实证明,美国人比苏联人棋高一着,看得更远,也就难怪美国佬称王称霸了。”
  那朋友多喝了几杯,也口水花花:“美国罗斯福总统的智商就比斯大林高几个档次。罗斯福和斯大林都是大政治家。罗斯福智商之所以比斯大林高,是罗斯福有个不被人称为主义的主义——提出要有免于恐惧的自由。这对人类文明是个大贡献。斯大林则醉心于制造恐惧,制造恐怖,靠独栽靠杀人维护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威。这就有文野粗鄙之分。”
  杨伯仁把一杯酒倒进嘴里,肯定地说:“免于恐惧是当今世界文明的一大潮流。凡是靠制造恐惧建立起来的权威,都是沙滩上的沙丘,风一吹就散。这种人都是世界文明的破坏者,都会在历史上留下恶名。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那是解放前夕,杨飞翔还是中学生,听得有点糊涂。不过,老叔的酒后之言,他现在还记得,也不知是高见还是低见。
  杨飞翔中学未毕业,广州解放,美国佬从大陆滚蛋。美国是去不成了。他后来毕业于华南工学院,分配到广州文德北路那家中学当数理化老师,从事粉笔生涯。学校旁边就是广东省作家协会。杨飞翔喜欢交游也喜欢文学,有时到作家协会串串门,交交朋友。
  后来,阶级斗争越抓越紧,学生难教了。毛泽东主席有关文艺界的两个严厉批示下达,痛斥文化界,又是“帝王将相部”,又是“裴多菲俱乐部”,而且已经到了“危险的边缘”,很吓人的。作家协会才子们没了神气,人心惶惶,有点像发瘟鸡。杨飞翔预感到中国又要运动群众收拾文化人了。大陆文化人难当,有什么风吹草动,总先拿文化人祭刀。这是常识了。解放后发明了一个“皮毛论”,给知识分子定位为毛。文化人好像是头发胡子,要刮就刮,要剃就剃。教师也是文化人,运动来运动去,杨飞翔也看怕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赶快申请出港。他有充足的理由申请去香港——祖母在香港。
  也算杨飞翔命大福大,文化革命爆发前两个月,拿到了赴港签证。再迟一步,这位喜欢到作家协会“黑窝”串门,又喜欢议论时政的杨飞翔先生就在劫难逃,当“牛鬼蛇神”绝对没有问题,戴高幅挂砖头跪煤渣进牛棚也就必然的了。
  杨飞翔今年四十出头了。开过公司,当过小老板。碰上那年经济衰退,生意砸了锅,一霎眼血本无归。杨飞翔服了,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发财的料,只好认命。命里没有财星,就是翻天碌地也发不了财。弄不好还会倾家荡产。香港地有些商家经常命垂一线,公司破产无钱还债,只好跳楼以死清账。杨飞翔可不想跳楼,他分分钟都希望自己一生平安,大吉利是,长命百岁。
  一个偶然的机会,杨飞翔到大华公司当了高级文员。大华公司虽然是共产党办的,高层都是大陆的外派干部。这公司办得实在不怎么样,对大陆外派干部管得很死。不过,对香港雇员比较宽松。在这公司做事清闲,还能做点私货,待遇也不算薄,也就得其所哉。
  这些年来,由于业务关系,杨飞翔跟船飘洋过海,到过许多国家,领略过异域奇情,见过人妖生番,睡过白妹黑妹,见过“大蛇屙屎”,也算个人物了。
  杨飞翔兴趣广泛,懂得一点琴棋书画,又会赌鬼赌马,还有藏书爱好,喜欢读点杂书。经史子集,天文地理,诸子百家,风水手相,古典传奇,八卦周刊,咸湿杂志……他都看过一些,肚子里就塞满用不完的学问。香港地书店书摊,什么书没有?中国的《庄子》、《离骚》,西洋的“肉弹笼女”,应有尽有。
  杨飞翔脑子里也是药材铺大排档。既有经典文章,陈皮甘草,也有马经狗经,咸湿故事。有人说杨先生博学高材,是谋略之士;有人笑他一肚潲水,是坏鬼书生。
  杨经理特别喜欢跟凌娜说话,喜欢这纯真女子听人说话时的专注表情。不论是好色之徒还是高贤雅士,有漂亮的女孩子专心地当你的听众,总是赏心悦目神清气爽之事。
  凌娜也喜欢听杨经理吹牛放炮,他能把成鱼说得翻生。不论他说的是真是假,光欣赏他说话时生动的表情和声调,就足于消除旅途疲劳。
  一路同行,凌娜看见身边的杨飞翔揣揣眼镜,就知道他要开讲了。
  杨先生未开声凌娜就想笑。不知杨先生要讲“大话西游”还是演义“三国”?
  杨飞翔经理从眼镜边上扫了凌娜一圈,开始“演义”了。
  “凌娜,你那么漂亮又那么聪明,知不知道香港地开埠于何时?”
  原来杨经理要“演义”香港。这倒把凌娜问住了。凌娜出生于香港,留学外国,真没有想过这脚趾下的事情。
  “看,问住了吧!小姐,告诉你吧。香港开埠于一八四二年,到今天已有一百多年了。那时香港地荒凉得很,鬼都没几个。香港真正发达起来,也就是这二三十年的事。老板,没有说错吧?”
  方辛知道杨飞翔吹起来没个完,笑笑,懒得理他。
  “小姐,我再考考你:香港最早是什么人开发的?”
  “还用问?当然是广东人。香港本来是广东地盘,谁不知道!”
  “小姐,你说得太笼统。广东四条水路三种人,东江客家佬,西江广府人,韩江潮州佬,海南岛也属于广东。海南佬讲崖话,叫‘海南堆’。我问你,香港早先是广东哪路人开发的?讲呀。”
  这可把凌娜问信了。这广东人也够杂的,那么多品种。
  “你看,香港人不知香港事。平哥,你讲讲。不知道?嗨!你们真是枉读诗书枉少年了,对香港历史一无所知。告诉你们吧,香港最早是客家人开发的。信不信?”
  “讲鬼话。不信。”凌娜笑了起来。
  “小姐,我不是空口白话,有史料依据,有古迹为证。沙田的曾氏大屋,元朗的‘潘屋’,还有许多客家人的古迹,看过没有?十八世纪,客家人就是香港的主人了。那时香港除了荒山就是咸水,荒凉得很。客家人是天生的开荒牛,哪儿困难哪儿去,哪儿艰苦哪安家。他们在香港地创家立业时,广州人还不知这咸湿地是块风水宝地,更别说英国佬外江佬了。老板,我没有说错吧?”
  “有此一说。”
  “那就怪了。香港的口语为何是广府话,不是客家话?”
  “小姐,什么叫后来居上?这就是后来居上。妹仔大过主人婆,这种事多了。客家人多数是山野之民,怎么搞得过财雄势大的广州帮?广府人在南方占尽天时地利,他们一来,客家人就靠边站了。香港的口语也就顺理成章变成白话、广府话,不是‘涯兜’、‘屙里肚’(客家话)了。你笑!过去人家常说‘广州老豆(父亲)香港仔(儿子)’。平哥,你那么大学问,这意思懂未?”
  曾国平笑着问:“杨头,有没有人说广州老母(母亲)香港囡(女儿)?”
  “没有这样叫的。老母是随便叫的吗?正傻仔!”
  凌娜笑得弯了腰。凌娜一笑,杨飞翔的话更是喷礴而出:
  “早先,香港这小地方根本无法跟广州比!那时香港算什么?扯旗山,香港地,咸水妹,番鬼佬,那海岛滩涂不过是晒咸鱼贩鸦片洗黑钱的地方。小姐,你现在住的地方为什么叫铜锣湾?那是当年晒盐晒咸鱼的地方。那时没有电话,没有广播,有专人司锣。天要下雨了,就拼命敲铜锣,当,当,当,铜锣一敲,就是通知大家赶快收盐收成鱼。你笑!”
  “杨经理,你不是讲鬼话吧?”
  “不是骗你,确实是这样。不信,你问问老板。老板是真正的香港通。小姐,如果你是那时的香港妹,也是晒咸鱼的妹仔,哪有今天这样光鲜——手上臭美茄,身上白金链,巴黎时装,意大利皮鞋。那时的香港妹赤脚行田。那时的时装是大衿衫,三裁两剪一幅布,衫领都没有。要身材没身材,要模样没模样,哪来花式皮带胸针领结?一个布条或者扎根草绳就是腰带,就是香港妹。平哥,你笑什么?如果是那阵时,你这‘大碌竹’(大竹筒)也是站在海边打铜锣的角色,哪像今天吹个头发都讲究什么大波细波,穿条底裤也讲名牌。你这名牌底裤再名牌穿给谁看……”说到这儿,杨飞翔赶快收声。小姐在身边,说到内裤就不能再往下说了,再说下去就有辱斯文有伤大雅了。
  曾国平一听心里冒火。又不好发作。便说:
  “杨头,人家叫你咸湿佬,没有说错。你除了底裤,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这话一出,方辛也笑了起来。曾国平这小子也厉害,一语双关。香港人说“除了底裤”,就是叫你“脱了内裤”。想想,文质彬彬的杨先生脱了内裤是什么鬼样子?看见凌娜还捂着嘴笑,曾国平就像报了仇。
  杨飞翔也不好再争论,很有风度地转了话题:“少说废话。再跟你们说说广州吧。凌娜,你不知道过去广州多繁华多气派!给你讲点历史吧。中国几千年,三皇五帝夏商周,唐宋元明清,广州都是中国的外贸中心。”
  曾国平再报一箭之仇:“杨头,还学问家一样。三皇五帝的时候有船吗?还外贸!收声吧,说出来不怕笑死人。”
  “好,算你聪明。不过,广州是古代全国外贸中心,是不争事实。平哥,对中国历史,你懂得多少?三国时期,广东就是发达的‘南海丝绸之路’。现在言必称盛唐,其实,宋朝的商品经济比唐朝发达得多。广东的经济在宋代发展到高潮,比欧洲发达多了。美国佬更不值一提。那时美国佬还是土著生番。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跟广州怎么比!老板,是不是?”
  “你吹你的,问我干嘛?”方辛笑。
  出生在广州的杨飞翔,显然有广州情结,说起广州就眉飞色舞:
  “不是吹牛,南宋时期,南方的经济远远超过了北方,古书上说:‘国家根本,仰给东南。’这意思懂么?就是说,那时中国经济主要靠南方,尤其是广东。告诉你们吧,鸦片战争以前,广州,有时也叫番禺,不仅是中国对外开放的最大城市,还是亚洲最大的国际贸易市场。名符其实的一哥,龙头老大。那时,珠江河口,真像书上说的,万船汇聚,大舶参天,物埠丰华,车水马龙。知道这一点,就知道为什么自古以来,广东人是商战高手。阿爷教下来的。广东多水,水为财。广东人扎条水带走江湖,走到哪儿都聚财,这就是广东人,就是历史,就是人文地理。但不懂?”
  凌娜说:“杨经理,别吹牛。上海就比广州大。亚洲最大的国际市场是上海,你以为我不知道?”
  “小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告诉你吧,上海发起来,是鸦片战争之后的事。一八四O年鸦片战争打输了,清朝被逼开放口岸,五口通商。过了十多年,上海才威水起来,成了一哥。这也叫后来居上。广州只好委屈一点,当个老二吧。不过广州资格老,家底厚,除了广州,还有南洋,到处有广东的侨商。广东人的经济实力,中国任何地方都没法比。当然,上海江浙人也是商战高手。中国的商战,基本上是这两家的天下。老板,我没有说错吧?”
  “别吹过头了。你忘了唐代西域有一条世界闻名的丝绸之路。”方辛说。
  “那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地方,怎么能跟广州相比?小姐,要说对外开放,广州的历史最久,搞得最活。广州那条小街十三行,听过没有?以前就是世界闻名的全国对外贸易中心。那时也叫‘番馆’,被人称为南方的华尔街。为什么广东人最少保守思想,为什么广东人的开放意识变革精神全国第一?稍懂历史的人都知道,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历史人文地理环境形成的。为什么康粱变法、辛亥革命都是广东人搞起来的?道理就在这儿。懂不懂?”
  “还有太平天国,洪秀全。”曾国平插了一句。香港仔还知道有个太平天国,就是很有学问了。
  “洪秀全?我对这位广东老乡没有好印象。洪秀全搞三搞四,把中国搞得乱七八糟,到头来还是为了自己当皇帝,也是个昏君,腐败分子。别说香港,广东人都懒得提这个人。广东人尊崇的是孙中山。平哥,收声吧。你那点历史知识还是幼儿园水平。”
  “杨经理,谈你的广州吧。”凌娜说曾国平,“人家正说得兴头,就你多嘴!”
  “好,再说广州,那阵时广州的热闹繁华,你们都没法想象。阔佬大亨,高人雅士,学者名流,三教九流,香客鬼佬……云集广州。香港跟广州简直是蚊臂牛臂——没法比。直到解放后五十年代中期,还有许多香港人回广州打工。你们眯着眼想一想,就知道那时香港是什么样子。讲到文化,香港这殖民地怎么跟广州比?广州的文化水平一向比香港高,盲公都知道。广州有岭南派三大画家高剑父、高奇峰、陈树人,一代名流。香港有没有?广州有粤剧万能泰斗薛觉先,香港有没有?广东有音乐大师吕文成等四个人,号称‘四大天王’,独树一帜,创立了广东音乐,自成流派。香港有没有——”
  “香港也有‘四大天王’,张学友,刘德华……还有天皇歌后徐小凤。广州有没有?怎么不说?”曾国平觉得杨飞翔太嚣张,好像有意贬低香港,立即予以反驳。
  杨飞翔一听就笑:“平哥;你水平高,知道香港‘四大天王’。我跟你不是一个档次,好,我不说了,你讲。”
  凌娜不高兴了,说曾国平:“人家讲得好好的,你怎么老插嘴?少说两句,人家不会说你是哑仔。杨头,你讲。”
  “平哥,不是我说你,你除了知道四大天王,还知道多少?香港仔就这个毛病。出几个流行歌星,以为不得了。这叫什么?叫浅薄。眼下香港流行的东西大体是商业文化,泡沫文化,有些粤语歌连文句都不通,还满世界唱。这些东西有什么文化积累意义?我说的意思你明白吗?老实说,我还真看不起在台上跳上跳下的流行‘天王’,扮野作状,俗得很。凡是流行的东西都是短命的。你们不信我信。”杨飞翔端端眼镜,“要论文化功底,香港人怎么跟广州比?不说别的,广州人起个街名都像样。高弟街,状元坊,诗书路,梅花村,豪贤里,文德路。有诗有书,有文有德,名字听起来都响。香港连个地名也起不好,深水陟,弥敦道,油麻地,土瓜湾,盐田仔,鸡公头,街名不像街名,地名不像地名。鸡公头都算地名,脚趾头算不算地名?”
  凌娜又笑了起来。
  “小姐,告诉你吧。当年到香港谋生的广东人,大多是生活艰难的三乡四邑人家。广州大佬还真不把小香港放在眼里,称呼香港人也没有好字眼,叫香港仔。香港仔也是香港一个地名。”说到这儿,杨飞翔一声慨叹,“不过,这世界,风水轮流转。转眼间十来二十年,香港一个鲤鱼翻身,成了世界瞩目的国际名都,广州一个筋斗跌到底,衰落成这个样子,实在使广州大佬大跌眼镜。大跌眼镜呀,阿哥!”广州仔杨飞翔说到这儿,不胜伤感。
  “杨头,这也是天意吧?”曾国平问。
  “我也说不清是天意还是人意。世事如棋,盛衰有度,人算不如天算。世界潮流不进则退。广州大佬当初发梦也想不到小香港这弹丸之地,经济上会后来居上,把大广州比了下去,恐怕我们的老板也想不到。老板当年打游击打生打死,还不是为了中国发达,哪会想到是这个样子。老板,没有说错吧?”
  方辛没有说话。不知道杨飞翔今天哪来这么大谈兴。
  “现在香港发达了,神气了,可以倒过来指着广州人叫广州仔了。礼貌一点的叫大陆人‘表叔’。香港仔看见大陆伯,就说‘表叔又来了’。为什么叫‘表叔’?来源于大陆叫烂了的样板戏:‘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香港人讨厌样板戏,就叫广东人‘表叔’,当笑话。有人说,广州的龙脉断了,风水坏了,撞鬼了。广州大佬变成了收买佬,难得来一次香港,一来就捡香港的垃圾货、有些卖垃圾货的小商贩一看见大陆伯,就眉开眼笑:‘表叔又送钱来收垃圾了。’你笑!我听了都伤心呀,阿哥!”
  杨飞翔说到这儿,本来想收回了,从眼镜边上扫了凌娜一眼,凌娜还在笑。杨飞翔收不住口,再吹:
  “省港一家亲。这条歌仔一直唱。如今有了几个钱就看不起人家,不叫阿哥叫表叔,那是势利眼。香港能发达,还不是靠广东人。香港首富就是潮汕人。这些潮汕人好像天生是做生意发财的命。当然,广府人也厉害。广府人在香港时间长,家底厚。大小商家像萝卜那么多。他们不发达谁发达?论总体实力,还是广府人第一。”
  凌娜笑道:“怎么不说客家人。客家人不是香港的老祖宗吗?”
  “在香港,客家人就没有什么可谈了。打江山和坐江山是两码事。在香港地,客家人为数不少,发大财的不多。多数是湿湿碎的中小商家和打工仔。小姐,做生意讲和气生财,讲成帮成伙。潮州佬能发达,主要是有团伙精神。潮州人自己也打,不过,一看见有人欺侮潮州人,就一齐动手先打赢别人再自己打。这就是潮州人。客家人有个毛病:黄牛过河各顾各,喜欢窝里斗。别说客家人,世界上,凡是喜欢窝里斗的国家和民族,没有一个会发达。这也是历史。不过,客家人出了个孙中山也就够了。至今台湾人还叫他‘国父’,‘国父’都让客家人当了,还想什么?客家人嘛,就应该客气一点,和气一点,谦虚一点,斯文一点。对吗?”
  杨飞翔说到这儿,看见大家在笑。忽然想起方辛也是客家人,便笑着转口:
  “其实,客家人是很能干的。你看,我们的老板也是客家人,要文有文,要武有武。既会做官,又会做大生意,连算命先生也说老板是人中之龙。”
  方辛哈哈—笑:“废话。你说我皇帝,也不会加你人工(工资)。”
  凌娜笑着接口:“老板,吹牛也要有本钱。杨经理有吹牛的天才,就该给他加人工。”
  “那不是变成牛皮公司了?”
  凌娜跟杨飞翔开玩笑:“杨头,老板出了个好主意。你就办个吹牛公司,找几个会吹牛的员工,自己当老板吧。”
  杨经理哈哈地笑道:“香港地是有不少皮包公司,牛皮公司。香港要注册一个公司,比食生菜还容易。注册一个出版社,也就是几百块港币。你有钱,办十个出版社也可以。我曾经想搞一个出版公司,叫香港鬼马出版公司。专搞鬼马文化。香港地流行鬼马文化。”
  凌娜笑:“你喜欢讲鬼讲马,搞鬼马出版社肯定赚钱。为何不搞?”
  “后来想想,又没有意思。小姐,你看,我那么文雅,那么高档,搞那些垃圾传奇,屎坑故事,就眼镜跌落尿缸,不像满腹诗书的杨先生了。”
  凌娜笑得喘不过气来。
  身边有个吹牛放炮的杨经理,有个保镖般的曾国平,说说笑笑,凌娜一路上也很开心。
  就要过罗湖海关了。这时,从香港过深圳的人很少。深圳这乡下地方实在没有什么看头。不像后来香港跟深圳好像成了哥俩好。过深圳的人如过江之鲫。一到节日更是人山人海,忙坏了海关人员。香港人甚至专门到物品丰富便宜的深圳广州采办年货。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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