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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去,真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小敏一开始面对毫不知情的好友安安的惭愧,也随着一次又一次若无其事的朝夕相处,而慢慢地消失。小敏自己想,那是过去的事了,安安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而已。其实,这样过去了,对安安也没有一点点的伤害。小敏就这样为自己私下解释了这事,并安心地与安安相处。到后来,她真的把那蛇形的脚链带上去酒吧,有人看到了,说那东西妖得好看。她们还是有时下班在一起回家。
  好像日子就要这样,把许多事抹去,继续向前去。可是,到了这样的一天早上。这个早上,小敏接到安安打来的内线电话,要她到她的病区去一下,她有事告诉她听。
  安安引着小敏到护士更衣室里去。挂满了花花绿绿衣服的小房间里,有一张双层床,夜班护士就在这里睡觉。她们坐在床上。
  小敏说:
  “发洋财了?”
  “我觉得小陈不对了。”安安劈头一句话,说得小敏的手指一下子凉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把眼睛瞪着安安,安安坐在下铺上,仰着一张白白的脸看着她。她看着小敏说:“他一定在我不在的时候有了女人。”
  “你怎么知道?”
  “就是知道。我回来的那一晚,就发现不对,从前他从来不是这样子的。本来完了以后,他还要说一点好话,他这个人,其实最小农经济了,那时候,一直要说,我们是世界上最好的恩爱夫妻什么什么的,好像地主在看自己地里的粮食。可是那一次他说我像木头一样,没有情调。后来,我有时候半夜醒来,老觉得他那一边床动,我们是席梦思,他一动,我这里也动。我发现他在手淫,从前没有过的事情。他就是不对了。”
  “那也不一定。”小敏辩白说。她听着安安的话,想到了小陈和她在床上的行为,她的心突然有一点安慰,那种类似温暖的情绪悄悄地爬上来,好像心里还有一点高兴。
  “我不在的时候,你知道小陈在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小敏冷丁一惊,从心里的温暖里掉下来。她心里直为自己到了这时候还要争风而气自己。
  “一定有一个臭女人插进来了。”
  小敏看看安安,安安一脸要吃人的坚决。小敏这才发现面善的安安,在把一张脸拉下来的时候,眼睛不再是弯弯的了,而像两个大而黑的洞,冒着静静的寒气。那是小敏多年来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样子,小敏心里一抖,可是她马上去推了安安一把,把安安推得往被子上一倒。她说:“不要把脸弄得像冰箱一样好不好啦?你怎么也喜欢疑神疑鬼。”
  “你怎么知道我是疑神疑鬼,我是女人的直觉。”
  小敏说:
  “你总不好没有证据就怀疑的。也许,哦,我想起来了,那天我们一起去买窗帘的时候,他包里有一盒黄色录像带,说是你不在家,他只好拿这东西看看。”
  “真的?”
  “真的,我帮你老公干什么,你脑子坏了?现在的男人,都花了心了。谁在这方面没有经验,谁抬不起头来,谁的女人不懂床上功夫,就守不住男人了。你以为还像我们那时候的孩子一样,男人以为女人越不懂越好啊,时代不同了。”
  “真的?”安安看着小敏,“那种下流的东西,我们到哪里学去?”
  “什么下流?那是女人的魁力哦。你没看到杂志上都讨论这种事。电台的深夜主持人也说这种事,像个老鸨。”
  说着,她们开始说到了各自看过的杂志,听过的电台节目。她们发现自己从小被要求做到的纯洁,在现在这个时代是个傻女人。
  那时候,女人只要凶得过男人就好了,现在大家都要女人有魁力,要电得倒男人才好。女人在这个时代,不能做战友了,要做花朵。可是大家其实都是从没有魅力的时代长大起来的,一时要马上出来魅力,好像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于是,三流的生活杂志上,纷纷讨论女人怎么有魅力的问题。
  小敏说,最电得倒男人的,就是那些来店里笑一笑、说说话就把大钱挣来的小姐了。妓女是用身体来电男人的,可那些小姐不卖身,只是穿得比较吓人。可见穿得怎样也是重要的。
  “现在世道变了呢,女人要讨好男人,然后才可以骑到他们头上作威作福。”小敏总结说。
  “小陈我看错他了呢,看看老实,一肚子的坏水。”安安将信将疑的样子,“那他总是尝到过有劲的罗,要不然怎么我就成了没劲的了?”
  “他那黄色录像也不是白看的。”
  “他没劲,我还没劲呢。大家离婚好了。他随便去找谁,有了三长两短的,反正电线杆子上到处都有老军医。我也不是就找不到人了,我去和你做司酒小姐好了。”
  小敏拍了安安一下:
  “不要神经。我们这种年龄,好男人越来越少了,人家好的,也不会等着我们去挑,早让人抢走了。要是真的好找,我也不要天天到那里去了。”
  “就是,你都找不到好的,不要说我这种人了。”安安点点头。
  “对着他求,我是做不出的。”安安说,“要么你去说。”
  小敏说:
  “你想得出,你这种事,让我去说。”
  小敏打量着安安:
  “我也不是要你去求他,我们这种人,会这么傻吗,我们总归是要让他自己求上来的。你们小陈,现在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了嘛,要的是性感,又不是要处女。你一性感起来,倒也不是那种小姑娘比得过的,她们那种人,小时候营养不良,到现在还没有发育好呢。”
  安安笑出来:
  “你这样子,好像老吃老做了一样。你到底有几个男人呐?”
  “你有毛病啊,我帮你想主意。”看到安安笑了出来,小敏浑身也像松了绑一样,处处都活络起来。“你看看你这种头发,”她拉拉安安额前的一排留海,“像纯情少女一样,现在老早不兴了。”又拉开安安的领子,从上面看进去,安安急叫一声,捂住衣服。小敏说:“你内衣也得换,外面那么多好看的内衣,你让它们摆着看埃去买。”说着小敏闭着嘴笑,“到那时候,小陈来求你,你就说,先跪下来,磕一个头。男人其实也好对付的。”
  安安冷不防扒开小敏的领子,她看见了一件黑色的、满是雷丝的内衣紧紧裹着小敏的身体,小敏哇的一声,掩住衣服:“你这下流胚。”
  “让我们学习学习。”安安笑着说。
  说干就干,安安和小敏中午调了两小时的班,就到华亭依势丹去买衣服。二楼的内衣柜台前没什么人,有细细的音乐从头顶上的音响里传过来。她们绕过一鼎五彩缤纷鲜花怒放的大陶罐,去看穿在模特身上的黑色的内衣,和小敏身上的一模一样。
  “现在很兴的呢。”小敏看着它说。
  “上海来了这么多外国人开店,我都快看不过来了。这里人也不多。”安安说。
  “东西贵嘛。我倒喜欢这样,省得人挤人,逃难一样。”小敏说。
  “你倒先进。”
  “就是,我就是喜欢这个店,到了这里,我就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了。你那窗帘也是在这里买的。楼上有一个咖啡店,是给买东西累了的人坐的,情调得不得了,像外国杂志里的。”小敏说。
  安安看中一条肉色的睡袍,胸前滚着小而密的蕾丝,她点给小敏看,在后面跟着的售货小姐忙从架子上摔下来,她们找到了试衣的小房间,安安拿睡袍放在身上比,小敏靠在门上,不以为然地说:“你又来纯情少女了,改革一下好哇。”
  说着她递上手里的那件黑的:
  “还是这件好,所有的花边都是透明的。”
  安安把那件黑的放在胸前,看了看,脸都白了,她放下来:“像坏女人。”
  “那是性感。”小敏叫起来,“安安,你不要忘记你的目的。你得在心里想着你们小陈喜欢什么,什么能让他心别别跳。这衣服又不是买给你看的,是给他看的,懂了么?”
  “你说什么是臭男人喜欢的?”安安从镜子里看着小敏问。
  “黑的。”小敏说,也从镜子里看着安安,“我在一本书里看到过的,一个什么统计,说有好多男的,一看到女人穿黑色的内衣,就有性冲动。”说着小敏张开嘴,学着男人贪婪的样子。安安笑了:“要死,小陈就是这样的。”
  安安又拿起那件黑色的内衣放在胸前,在镜子前,迟迟疑疑地看着,说:“那好吧。”
  然后小敏和安安一前一后来到小敏的房间。小敏为了晚上上班的方便,在外面租了一间屋。小敏租的是石库门房子里的一间二楼亭子间。从后门进去,穿过一个公用的厨房,墙上的褐黄色油烟层层堆起来,好像钟乳石。她们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团暗的走廊里,找到楼梯口。好多年没有修。本来气气派派雕着花的木楼梯,现在里面的木头榫子都松了,断了,一走,吱吱嘎嘎响成一片。小敏半夜回来的时候,为了不让人听到,都尽量贴着扶手的地方走,不去踩中间那些断档的老木头。
  下午的时候,旧旧的楼梯在日光里,有无数的细小灰尘在轻轻飞舞。楼上传来了老式的大钟沉沉的敲时声,她们听到钟声,朝上面看了一下。
  楼梯上有一个老太太的脸,白白的、小小的脸像一只挂在楼梯上的旧篮子一样,脸老得眼皮和鼻子在垂着的时候,像棉花一样地耷拉下来,可满眼睛都是力不从心的警惕。
  小敏和安安等老太太的眼睛一看到她们,她们就齐齐地大声喊:“王家姆妈。”
  老太太松了一口气,说:
  “已经到下班的时候了?天上还有太阳的呢。”
  安安说:
  “我们今天调体。”
  “安安你到乡下救灾去了哦,小敏回来得晚来,从前上夜校时候,晚总晚,我听得到她回来的,这些天她帮你弄房子去了,我都听不到她回来。你们小姐妹,关系好的。就是说,小敏是我的房客,人家爹娘不在,我总也要关心关心她的。现在外面坏人多埃”“现在安安自己弄了,我就不操心了。”小敏说着,飞了安安一眼,安安正在楼梯暗暗的光线里看着她。
  小敏装作不在意地耸了耸鼻子,哗哗地在手袋里掏钥匙,然后快手快脚开了门,要把安安拉进去,可老太太也跟过来:“小敏,你昨天晚上又回来老晚的噢,你外婆来看你,在我房里等啊等,你外婆面相年轻,她不说,我以为是你妈妈从青浦上来看你。”
  小敏看了老太太一眼,不说什么。
  “你外婆说怎么要天天上晚学,上到十点也不回来,我说你总要过了半夜才来的,从前我们弄堂底有一个舞女,也是每天这时候回来,她穿了皮底鞋子,夜里走起来,夸达,夸达,一个弄堂都听见。”
  小敏瞪着老太太似笑非笑地,可是眼露凶光。
  老太太改了口说:“现在新社会,小姑娘是上夜学晚了,不一样的。”
  小敏一转身,拉着安安进门去,掩上门,对安安说:“老太太整天没人说话,一有人来,就人来疯。”
  小敏的房间里大开着窗子,席梦思上平平地摊着被子和白色绣花的床罩,连一块小地毯,都放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挂在一个不锈钢的长条衣架上,是衣饰店里用的那种,上面用一条白布这着。
  小敏没有衣箱,也没有大衣橱,她把自己四季的衣服都挂在衣架上。安安曾经问她为什么不买一个衣橱,她说等老公买红木的。
  每一次安安到小敏这里来,总感到小敏这里随时打算搬家一样。每一次从她这里回家,安安都对自己的家出生无限的好感来,所以,安安在这里常常劝小敏找一个差不多的就行了,不要虚度青春。而这一次,她来这里,是为了挽救自己的家庭。
  小敏在地毯上脱掉高跟鞋,抬起脚来,用手揉着脚趾头。
  “你真的弄得那么辛苦啊?”安安问。
  “什么?”
  “为我家的新房子。我想想买个窗帘,也用不到整夜不回来的。”
  “不是,这里的人都不知道我在咖啡店做,老太太老问我为什么回来这么晚,我只好说你的事。”小敏弯下腰去,专心去揉她的脚趾头。
  安安笑起来:
  “你倒好,花钱又找来一个外婆。”
  小敏说:
  “你看着,总有一天,我自己买一栋大房子住,谁也管不着我。”
  安安说:
  “那是要靠你的台湾巴子了。我在报上看到,那种台湾人大多数是有太太的,到大陆来,再找一个,你小心做第三者。”
  “你当我傻子呢。”小敏弯腰把自己的鞋子收到一边去,“管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把衣服拿出来。”
  安安从包里拿出衣服来,对着小敏的镜子比试。她说:“小陈今天看到我这样子,洗好了从走廊里进去,不要吓死的埃”“就是要他吓才好呢,让他看看,真我的风采。”小敏说着,躺到床上去,把下巴抵在胸前,说:“我们来练习一遍,让我看看怎么样,我的眼光一流,我来做你们小陈。”说着她爬起来,把窗帘拉上,又打开小灯,“要这种光,你记住了,开你家大床旁边的那个灯,好像是有点红的,那个好。雪亮的一点不神秘。”
  安安躲到小敏的那一大排衣架后面,伸了个头,笑着换衣服。
  一边说:
  “你这人,咖啡店真去坏了。学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才叫懂得生活呢。”
  小敏向后一仰,按照原来的样子躺好。
  安安穿上那黑色的内衣,从后面闪出来。她看了看自己的腿,又摸摸身上:“这样子啊,屁股都看见了。”
  “蛮好的,你们是夫妻啊,有什么怕。”小敏说,“你放松点,怎么贼头狗脑的。你别缩着肩膀好不好。”
  “那根带子要掉下来了。”安安拿手抓着肩上两根细细的带子。
  “掉下来才好,你没看见广告上的那个人,带子是掉下来一边的嘛,那是外国人的时髦呢。放下手,像在你家一样,走过来。”小敏在床上挥着手,“小陈在大床上看着你呢,他总是等你睡的。”
  安安放下手,横着走了一步,一边肩上的带子滑了下来,她迟疑了一下,没理它,又横着走了一步。
  小敏在床上笑岔了:
  “有横着走的吗,又不是螃蟹。”
  安安也笑得蹲了下去:“都是你,弄得我连路都不会走了。”
  “再来,再来。”小敏在床上催。
  安安站起来,看着小敏。小敏把下巴抵在胸前,在灯下定定地、笑笑地看着她,下嘴唇微微向前突着。
  安安突然想起了什么,指定小敏,叫起来:“小陈在床上,就这种样子。你这样子,真像是他!”
  安安回家去以后,小敏本来想休息一下,晚上去酒吧的。她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张开双腿的时候,她想到了小陈。那时的心情,有一种“俱往已”般的沧桑。小敏翻了一个身,开始想自己的酒吧,想石先生和他的表弟,想他们和自己的前途是否可以有什么关系。
  她不像看上去那么脆弱,到一个幻想没了以后,她就开始清点自己的东西,看有什么地方是自己可以努力的,什么地方是自己新的方向。只不过,这种心思从来都不会对人说而已。
  可是,躺在床上,就闻到楼下老太太的大厨房里,一阵阵地飘出烧酱汁肉的香气来,让她想起外婆家来,外婆也常常为外公烧这样的肉吃,外公是本地人,是肉菩萨。小敏想着他们家的老红木圆桌上,白气袅袅的一大碗肉,想着外婆家的桌子、沙发和沙发后面的灯,想着外婆家的那种殷实人家从纱罩子里撒下来的灯光,黄黄的,很富裕的样子。
  小敏的爸爸妈妈是在农村插队的时候认识的,他们从小就把小敏放在上海外婆家养,为了怕小敏粘上乡下人气。他们自己努力了十多年,一点一点地从插队的安徽把家挪到上海的青浦,终于回到了家乡的大门口,那时,他们已是再也没有前途的人了,小敏一看到他们,就想起来“病树前头万木春”这句诗。妈妈在农村度过了整个青春,现在看上去比外婆还要老。
  而小敏,从来就觉得自己是属于外婆家的。她不愿意承认,在心里她嫌弃自己的亲生母亲,她只是在偶然回到青浦的家里,看到妈妈时,惊奇她身上没有一点点外婆的风韵,好像她是自己和外婆之间的外人。在她借口晚上读英文,准备考海外护士培训,从外婆家搬出来以后,妈妈像木头一样浑然不知,倒是外婆,三天两头跑来查,小敏心里明白,外婆是怕自己随便和什么人同居,浪费了自己的大好青春,将来反而嫁不到好人家。
  小敏从床上跳起来,到外婆家去。
  外婆正在家里的窗前拣绿豆,拿眼睛瞪着小敏,说:“你身上怎么有一种风尘气息?像坐台子的舞女。你到底在做什么事情,忙得不好回家祝”小敏从橱里拿了饼干箱出来,在沙发上抱着吃。翻了外婆一眼,说:“就是去做舞女了么,有什么,现在这样的小姑娘最有钱了,人家才是自力更生呢,用不着像我这样,只求嫁个好人家。”
  见小敏这样说,外婆好像断定小敏没做什么,所以她又低下头去捡绿豆子,嘴里说:“现在的小姑娘,真粗。”
  “就是,现在没有一样东西是好的,所以要重振上海雄风嘛。”
  小敏伸手进去翻了翻饼干,说:
  “上次我告诉你去买的沙利文呢,好吃吗?”
  “什么东西,一点点从前的味道也没有的,还敢叫自己是沙利文,脸皮是厚的。”外婆摇着头,“现在的人,真正是下流。”
  “现在,你们那时候的什么东西,都是时髦的了,你从前梳的那种向外翻的头发,是今年小姑娘最时髦的。样样都跟着你们学。”
  “那种头发,是从前结了婚的女人式样,现在小姑娘学什么,十三点兮兮。现在的人,纵使是学,也不三不四。我们那时候是什么,上海滩是东方巴黎,你们现在是什么,还不是赤膊带领带。”说着外婆自己笑起来。
  小敏最恨外婆说这样的话,听得一颗心哗哗地往下沉去,好像从前在学校长跑,看到人家往前跑过去了,可自己永远也跑不到,看上去一样是在一条路上跑,其实差得远。她沉下头去大吃饼干。
  “怎么不去上班?”外婆说。
  “有什么好上的,我一看到病房,心里就烦。龌龊死了,一个一个人,又难看,又腻心,全是穷酸相的。现在的病人,才是下流的呢,和外公不好比了。”小敏说。
  “没有去成外宾病房也用不着这样的恨的啊,这是你的吃饭家什。多少要供奉着它。女人心里不可以恨得太多的,心里大恶了,脸就要难看起来。”外婆说着打量了一下小敏。
  小敏心里一惊,将身体直起来,恼着说:“外婆你不要吓人,说这种话。我在夜校读英文,医院里有外派的名额,可是要考外文。我累也累死了,自己要拼出一条路来。”小敏盯了一眼外婆,说,“我又不像某些人,可以打打针,打出一个好老公来,养着自己。只好苦呀。”
  外婆听了笑出来,她点着小敏说:
  “你这种脸上急吼吼的样子,好老公也要吓走。”
  小敏说:“外婆,和你换换好哇,我最好现在已经老了,不要再想什么短命的终身大事。”
  这时,她看到外婆的脸上又得意起来了,外婆清清爽爽的脸上,那种占了上风头的得意,让她的整张脸像玉一样发出光来。小敏心里气不过外婆她们这一代上海人,对真心要学习他们的,追随他们的,再现他们的自己这一代,说着自己过去的日子,像握着一只小彩球逗小猫小狗一样,来逗弄他们,让他们眼热,又提醒他们够不着。
  小敏马上说,“可是我又不甘心啊,我想要找一个比外公还要有钱的老公,我要找一个真正的美国人,买一房子的美国货。不要一盏灯用一辈子,像供菩萨一样供着,有本事的,不要两手货呢。”
  外婆的脸上僵了一下,小敏高兴地笑出来,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拉平衣服,说:“我要走啦,晚上要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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