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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女诗人


  龚工吃了田家祖传的跌打损伤药,又加上田艺武精湛的接骨术,经过一个月的治疗,就能慢慢走路了。夏主任在林场全体职工大会上宣布:
    龚工是死不改悔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永远开
  除其党籍。调查了其父母政治面貌,他父亲虽然参加了
  1923年的“二七”大罢工,但在此之前,也曾参加过
  国民党,所以,他父亲是一个参加了国民党的工人,是
  国民党员。因此,龚工是国民党员的儿子。现在,下放
  香杉队劳动,以观后效。

  这天,龚工动身去香杉队,走起路来,身上仍然有些疼痛。走一会儿,停一下;上山,上一会儿,坐一下。过去,他龚工大半天即可走到的香杉队,现在走了一天,直到香杉队的王队长他们下午快要收工的时候,才到达那年第一次上香杉队,见曹厚树的地点。说巧真也巧,当年带着工人们,在这儿搞林油间作的王队长,今天也带着工人们,在此处间伐已经成为大树的香杉。龚工将手伸向王队长,要和王队长握手,王队长把手已伸出了半截,但向人群中一扫,发现人群中有黄亮明组织的人,急忙把手缩了回来。因而龚工的手,也和那年我的手一样,悬在半空中,龚工难过极了。此时龚工想起了,那一年在这同一个地点,自己不肯和曹厚树握手的情景。心里想:当时当刻,让曹厚树在众人面前,面红耳赤地将手悬在半空中,他的心不也是同我此刻一样的难过吗?
  龚工在香杉队住了下来,这位性格豪爽,工人出身的领导干部,从此靠边站了。一清早,十万大山林场场部走廊墙壁上,贴了一张上海《文汇报》,该报专题报道说:1967年7月22日,江青在河南省向群众组织说:“你们要文攻武卫。”
  从江青提出“文攻武卫”这四个字的时候起,在全大陆的城乡,到处都可以听到武斗的枪声。文攻武卫的口号,传到了十万大山林场,三个群众组织相互间立即动起了真刀真枪。这三个群众组织,包括三方面的人员,一是想保持原未现状的人,二是想改变原来现状的人,三是野心勃勃的人。他们在文攻武卫的号召下,逐鹿十万大山林场,十万大山林场成了武斗的战场。
  黄亮明的保东造反战斗司令部,独占了场部;高用才的卫东造反战斗司令部,奔向竹啸队,以竹啸队的房屋为司令部;许品章的保卫毛泽东造反战斗司令部,走甜泉队,采取守势。
  一天夜晚,保东造反战斗司令部的二号头头肉胖子,带领几十名战斗员,围攻竹啸队。双方拿枪的人都不是真正的士兵,但都开了枪,武汉下放的知识青年高用才,是卫东造反战斗司令部的一号头头,他身先士卒,扬起头,挺起胸,带领战士们发起反攻。想不到一颗子弹从他的前胸射进来,血涌如注,立时倒在血泊里,小高在武斗中被打死了。愤怒的卫东战士们,奋不顾身杀死对方几人,然后退到竹林深处去了。肉胖子清点双方死亡人数,卫东组织赚了两个,己方赔了两个,这赔本的生意,他要从其他方面赚回来,于是,下令点火焚烧卫东的司令部。
  焚烧房屋的大火,烧上了竹林。竹啸队副队长周勇姑等老工人们,早已携家带眷,跟着许品章去了甜泉队。竹啸队无人火自烧,顿时竹林火光冲天。竹林最怕火烧,噼噼啪啪烧竹林的声音,响彻十万大山。竹林在烧,竹林烧尽了,火头直指甜泉队。这天夜晚,女诗人辛小化站在自家门前,遥睹如此惨状,写了一首诗,诗云:

  竹林烧尽了,
  野火向甜泉。
  文攻武卫战,
  战大地连天。
  糊里糊涂死,
  死者多青年。
  不见竹林啸,
  等候史家言。

  辛小化这首诗,充分说明女诗人迫切希望停止武斗。武斗使生产遭到极大的破坏,生命遭到无意义的损失。不久,有关部门制止了武斗,十万大山林场的生产得以恢复。经过一些年。竹啸队又有了竹林,人们走向了安定团结的时代。
  文化大革命暴露了各种各样的野心家,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中华民族的精英,都成了牛鬼蛇神。有的人下放农村。工厂劳动,有的人斗得自杀了,有的人被逮捕人了监狱,有的人交给本单位监督管制,有的人被打成了残废,有的人被开除工作籍,有的人逃往国外,有的人戴上了这样那样的政治帽子。中国向何处去、中国怎么办?日本成了经济大国,人才辈出。而我们中国,自己却在毁灭自己的人才。
  一个晚上,小化向我说:
  “我来走步做诗,你算步数。”
  我极为兴奋:我曹家有曹子建七步成的一首诗,千秋万代传诵。现在,我曹家有一位媳妇,也要走步做诗,我能不兴奋?我忙说:
  “好极了,我来为你算步数,看你这位曹家的媳妇,走几步路做成一首诗?”
  小化的诗情,在等着我算步数。我开始喊步数了:
  “一步!”
  “曾上岳阳楼,”
  “两步!”
  “常登十万山。”
  “三步!”
  “每逢高望处,”
  “四步!”
  “想起范仲淹。”
  四步成诗了,小化和我互相紧紧拥抱着,我们先天下之忧而忧了。
  也就在这个晚上,小化要我向林场革命委员会申诉反右中“失职”的处分,我也认为我“失职”的这个尾巴,是万书记留给我的,他既然已经死了,我不妨向新的林场革命委员会申诉,或许有彻底平反的希望。这时,县人民政府的名称,已经改为县革命委员会,我的申诉书如果到了县革委会,县革委会或许能为我彻底平反。
  说申诉就申诉,第三大,我便向林场革委会夏青主任,呈上了申诉书,请她转呈县革委会。
  夏主任见了我写的《关于申请复查失职冤案》的申诉书,认为这是想翻案。其实,她最怕的正是翻案。当中华民族的这些精英翻案之日,也就是她的那条路线崩溃之时,届时,她夏青便要完蛋了。我是一个傻知识分子,自找挨斗、挨打、挨骂、挨跪的摧残。文化大革命的运动,怎能为知识分子过去的冤案彻底平反呢?我好傻哟!
  林场革委会开我的斗争会。在斗争会上,我被打得遍体鳞伤,被骂得上纲上线。在斗争会上,斗一阵喊一阵口号。这次批斗我的口号是:打倒刘少奇,打倒邓小平,打倒曹厚树。唉呀,我是一个小小的技术员,我曹厚树的名字,实在不够资格放在刘少奇。邓小平的后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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