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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同居的几种形式

1

  杨春奇走在林莽里老是走神。说走神也不确切,他几次都停下来想把这突如其来的感觉好好体味一下。这是什么感觉呢?心扑扑乱跳,意识似乎在分裂,他一会儿属于这个意识支配,一会儿属于另一个。他感到新鲜又恐惧,索性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沉思起来。
  山太大了,人纵使活上它几百年恐怕也不能把每座山都走遍。每座山峰看上去都差不多,但当中的奥妙却不尽然。照老人们说一座山有一座山的镇物,一座山也有一座山的脾性,这同人一样,也同万物一样。
  山在四季中景色有极明显的区分,就是每一刻每一秒在有道法的人看来也变化无穷。这有道法的人在黑龙江山区也许就是愚笨的村妇或孤独的猎户,他们已完全融入自然的大法里,俯仰皆是禅机。
  雪很软,杨春奇刚坐下,便陷进去,只露肩膀在外面,溅起的雪末子扑了满脸,但他已不觉得凉。
  他的意识一个是肥满的女人,她的身子差不多跟雪一样自,但却是香气腾腾的,扭起来如一根藤,缠在他身上,使他忘记他是谁。她的语音细声细气,使人骨头发软。他的另一个意识是想尽量讨老人们的欢心,得到同龄人的喜爱。
  他要炸几条狼,毛皮送给有老寒腿的老人,肉要送给每家每户。他不是个纯粹的山里人,更不是个好猎人,他不会放土枪,队委会也不允许他摸枪。他好不容易弄到点儿炸药,他要用此来完成他对村庄的孝道和忠心。只要把右派的帽子摘掉,他就回北京。
  寒风穿过枯草和冻枝疯跑起来,掠他一把又掠他一把,直到把他身上的热气都搜刮完了,才尖笑着住了手。他在风的间歇里站起身,继续寻找狼的足迹。
  什么印迹都让风抹平了。
   
2

  孟秋容新近死了男人,看把她哭的,把住在她家厦屋棚子几十年的黄皮子都哭跑了。在那个异类家族搬迁之前,孟秋容听到了细致入微的敲门声,那声音既能打断她的哭声,又不致于吓着她。她连眼泪也没顾得擦,把两个丫头从大腿上放到炕上,就下地去开门。
  孟秋容迷蒙的泪眼被眩目的阳光耀花了。她下意识地把手捂在眼睛上,过了半分钟光景她才把手移下来。
  那是啥?
  雪地上直挺挺地戳着金灿灿的苞米棒子,直溜溜地横成一排。
  孟秋容脸色惨白,又马上变得通红,泪水禁不住又涌上来。
  这苞米棒子在暗喻男人的生殖器,村里的光棍汉都想送上门来。她蹿到门外,去踢那立正正的东西。
  吱吱声响成了一片,但不是惊恐也不是怨怒,传到她耳里立刻把她的愤怒止息了。
  她惊异地后退了两步,退到了门边。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黄鼠狼。要在平时她准会给吓坏,可这会儿她的当家人已成了鬼,她跟鬼有了某种挣不断的瓜葛。面对这些令人谈之色变的灵物,她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太阳光千丝万缕地投到雪地上,织就了这群小东西的衣裳。它们排得越发齐整。
  它们在向她作揖,一下,两下,三下。
  她无力地靠在门板上,被遗弃的感觉袭上来。
  “不行。”她张开两臂,“你们不要走。”
  她用惯有的慢声细语说道:“我有黏豆包给你们吃哩。”
  它们的小爪子又举到脸前,作揖如捣米。
  “我有狼肉。准有,你们放心,我和娃儿啃骨头、喝汤,你们吃肉。”
  屋里的两个女娃敲窗。
  “妈,狼肉在哪儿?我们要吃!”
  孟秋容回头,声音细小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春奇叔去炸狼了。他准能炸到五条。”
  雪尘冲上来,好像刮了旋风。雪地上干干净净投着木障子的影子,细碎的脚印直往院外去了。
  孟秋容扑倒在房檐下的棺材上。那棺材是白茬口的,还没上漆。不是没来得急,也不是买不到漆,而是队里几年前就接到了通知,说人死了不准土葬,要一律火化。村里两年来一个人也没死过,通知就一直没有下达。孟秋容男人死了,队上才想起这个通知。雪家是外来户,在本村没一户亲戚,拿他家开刀再合适不过。
  孟秋容不理解,迷迷登登地问:“好好一个人说烧就烧了?”
  “咋是好好一个,不是死了吗?”
  孟秋容两眼直直地,“他要是回来看我,身上是着着火呢?还是像你们说的那样是一把灰?”
  还是孩子的民锁拉着小爬犁到井台打出溜滑。他看见一队黄兔子次序井然地从孟秋容家走来。他一时有些发傻,不然,他会猛扑上去抓它几只。
  “那兔子,真黄,不过,不咋肥。”
  民锁在井台上对打水的大人说。那人惊得踢翻了水桶,水桶恍恍当当地滚下井台。
  “那不是兔子。”
  “那是啥?”
  “那是……咳,不能说。我可不说,我怕遭秧。”
  民锁明白那是些啥东西了。他扔了爬犁就往家跑,他一路跑,一路喊:“老黄去给雪霖吊丧了!排了一长队,有好几十只。”
  民锁当天晚上就中了邪。他在村人那种恐惧的神秘气氛中丧失了理智。人们说他中的邪气是淫邪,不定谁家的姑娘要遭殃。因为据说中了淫邪的人要用大姑娘的贞洁为药,才能治好。人们还说,从此村中偷人养汉的事谁也瞒不了他。
  关于火葬的问题,队上只有解释权,没有修改权。队长不愿意这么做,他的父母亲友包括他自己也逃不掉,开了头就收不住。但他没辙,只要有一点儿办法,他也不这么干。如果让公社知道他私自允许埋了坟,他就得倒霉。
  “烧的是他的身子,又不是魂儿。”队长蹲在屋地上,用指甲抠着泥地。
  “那断头的鬼、没腿的鬼是咋回事?不是死时的样子吗?”孟秋容顶了一句。
  她是不忍心。雪震活着时对自己不错,老对她说:“你用着,我干。”
  可那时她心里咋就不满意哩?咋见着他就发烦哩?他连痛痛快快睡睡自己都没有过,她不喜欢那样。
  队长闷着头说:湖是烧定了,这由不得你我。”
  于是就烧了。那晚上,满村的人都没睡着。民锁笑得吓人,他说:“雪霖大叔死得屈。”
  那棺材成了废物。孟秋容坚持要把它放在房檐下。
  看着它她就觉着雪震还没有走远。
  孟秋容趴在白茬的棺材上,就听见了身后嗦嗦的声响。
  “我没欺负过你们黄家,你们不要祸害我!”
  她不敢回头,怕那一队金灿灿的东西。
  “舅母,没有啥老黄家,我刚从外面进来,啥也没看见。”
  孟秋容回头看脸色煞白的泥树,知道孩子在撒谎。
  “飘飘呢?我找她玩儿。”
   
3

  天就要黑下来,杨春奇还是没能看见狼的印迹。他不止一次听过猎人的讲述,也熟悉狼的习性,但是,听是一回事,实践是另一回事,加上他的两种意识总是来口交替,使他不能很好地观察。
  杨春奇打算找个背坡的地方,挖个雪窝子,住一夜。他的一个意识已回了村。
  他上了新寡孟秋容的炕,把她按在身底下。
  “想我了吗?”他尽量拢住那个意识,不让另一个意识取代它。他使劲儿按着她,在她身上瞎摸。
  她像个大姑娘一样羞怯又火热,使他总是欲罢不能。他真想永远呆在这里,每晚都睡她,直到天崩地裂。
  杨春奇把探路的棍子插进雪里,像要把那种意识也插牢一般。他朝着暄软的雪扑下身子,就如同扑在了孟秋容身上。
  他听见了她的欢叫,触到了她暄软的肉体。
   
4

  炕已经凉了。孟秋容忘了世俗上的琐事,脑子要么是一片空白,要么就是一团糟。
  飘飘说:“妈,我去烧火。”
  孟秋容愣呵呵地看着孩子,“你要干啥?”
  “我要去烧火,妈。”
  “烧火干啥?”
  “炕热呀,妈。”
  飘飘有些害怕,爬到孟秋容腿上,“妈,昨晚上我看见了我爸。”
  “在啥地方?”
  “我爸站在棺材上往屋里看。我想起来给他开门,可他直向我摆手。他说他在监视你。爸为啥要监视你?”
  有些事情即使能瞒住活人,也绝瞒不住死人。他们看世间的事情就如同看自己的手掌纹那么清晰。
  “你爸还说了啥?”
  “还说他每晚都要来。”
  孟秋容猛地躺倒,头磕在炕墙上,咚的一声。飘飘刚想呼喊,却发现她仍在大睁着眼,跟先前没两样。
  “我真的去烧火,妈。”
  飘飘以她幼小的心揣想,妈想自己呆着。因为她很多时候都想自己呆着,除非跟泥树表哥在一起。
  火还没有烧着,飘飘就看见她妈走出里屋。
  “妈,你要干啥去?外面冷,你要想撒尿就在屋里撒,我给你倒尿盆。”
  孟秋容看见檐下的白茬棺材,着实吓了一跳。那棺材一夜之间好像长大了许多。她忙奔过去,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窗台上,然后伸开两臂去量棺材的长度。
  “飘飘,你快来!”孟秋容惊惧地喊。
  飘飘慌慌张张地推开外屋门,探了头,她怕火着到灶外,失火,不敢走出来。
  “你看棺材是长了吗?”
  飘飘还很小,对距离和时间都没有太多的概念。
  “也不比咱家的炕长,妈,没事儿。”
  “死丫头,我是问你,它变没变大?”
  头就缩回去,从门缝里挤出热气来,水好像已被飘飘烧开了。
  孟秋容特别想找人谈谈这件事。她想自己难道是中了邪?可她冷静下来,再看,棺材还是比先前长了。
  要是照这个长法,没多久,就能装下两个人。孟秋容用手量了量棺材,长和宽都长了三寸。她想,她得赶紧给棺材上漆,不然的话,漆就不够用了。
  当孟秋容刷上第一道漆的时候,她才明白,她其实不是想给棺材上漆。
  油漆味儿在寒冷的空气里弥散开来。世上所有的颜色和气味儿仿佛都给冻死了,只有这油漆的味道在村庄里穿行。
  “妈,你刷棺材做啥?没有人能享受到它了,这是你说的。”
  “这油漆除了刷棺材还能有啥用?”
  院外有过往的村人,站下来袖着手,跺着脚说:“老雪家的,你刷它干啥?天太冷,刷也没用,立马就冻了。”
  “冻下来我再刷。”孟秋容的口气坚定得没有回旋的余地。
  孟秋容一阵头昏。她仿佛在油漆的气味儿里闻到了一丝狼肉的芳香,还有两个身体磨擦出来的气息。
   
5

  杨春奇第二天醒来,感觉到他的意识分裂得时间越来越久。两种意识都想独霸他,可是两种意识的力量却均等。
  四处都在搞平反,如果他自己争取争取,他的问题很快就会得到解决,这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每种意识的出现都会使他产生这种疑问,可两种答案却完全两样。
  女人的自身子……
  杨春奇站起身,忘了是在雪窝子里,把半个脑袋插进了雪里,他在那种冰冷和绝对的安静中,想到孟秋容的肉身和她的风情。
  杨春奇的另一种意识挤到前台来。他痛骂自己,甚至吓得战战兢兢。他要给村里人好印像,让他们都交口称赞他。他希望回北京后继续做官,并争取往上高升。
  而那种意识又出现了,使他心慌,使他春心大发,使他焦渴难耐。
  女人冒着腾腾热气,是粮食、草木和寒风,是天地间的所有一切。
  “狼在哪儿?狼群在哪儿?”杨春奇受不住这种折磨,狂吼着。
  在城市里最孤独的就是那些树。它们站在喧嚣里却倍感孤独。声音和浊气每时每刻都在骚扰它们,让它们无法思想。在大山里最孤独的也是那些树,它们从一出生就在冥想,早已入了定,陷进真静之中。
  杨春奇收拢心思,终于在一棵白桦树下发现了狼的脚印,那确实是狼的印迹,不会假。他寻着那些脚踪,追索下去,在向阳的坡处,什么都没有了。他突然意识到,他错了,他压根就不该在大山里转。狼这功夫在山里捕不到食物,常常到村屯去袭击家禽家畜。
  刚出山口,隐约可见村庄,杨春奇就埋了包炸药,上面放着一只剥了皮的老鼠,只要趟着拉线,炸药就会爆炸。
  他又找到条小路,那是村人上山砍木头踩出来的。他得躲在近处看着,可别让人误趟着拉线。
  他到底下了几处炸药?他怎么也闹不明白。他的意识分争得更加厉害。他在这个意识里知道自己埋了几处,在那个意识里是另外一个数字。
  他非常恐慌,极想找个什么东西照照自己,看自己是谁?他找到一处冬天也不冻的温泉,可投在里面的影子是模糊的破碎的。
  天大蓝了,雪跟游云一样白。天地在这单调的色彩中用风为它们抒情。冻枝是些音调不一的琴弦,桦树和柞树发出的乐声一个清脆,一个低沉,至于大青杨和棕树又是别种音色了。矮些的灌木发出的是些和声。
  在没有林木的空地上,雪是那么耀眼,只要往雪地上看,头就要发晕。有狼嗥于深深的林子里。此时杨春奇听来却是最动人的音乐。他快走几步,躲到一棵大揪树下。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两种意识在厮杀,却无能为力,他拼死往雪白的身子上扑,他想要女人,要快活。他又想往北京的好处。加油啊,加油,他的意识混乱如麻。
   
6

  孟秋容已经上完了头遗漆。棺材这时才更像棺材了。她的手屈屈伸伸能听见冰的碎裂声。
  死者音容已渺,有啥法术才能唤他回来呢?必定有。山后马家的媳妇死了,可她的魂一直留在家里,白天操持家务,晚上陪她男人睡觉,至今有十多年了。都说那是个有良心的媳妇,死了还为家里做事。在山尽处靠近城市的地方,土地已分到各家各户。孟秋容可不希望那样,把地分给她家,谁来耕种呢?雪霖要是惦记家,就回来帮她种地吧,但她又不希望这样,她怕他看出她跟杨春奇之间的奸情。
  孟秋容觉得自己居心不良,狠狠责怪了自己,并把嘴唇咬破,以示惩罚。不过,她除了希望自己的男人干活儿,的确不知他还该干些什么。他如果晚上回来同她睡觉,天哪,她才不干哩。他活着时,她都不愿他碰自己,他死了,那更不行。
  民锁魔魔症症地可村跑,“黄皮子搬出了老雪家,黄皮子到哪去了?”
  他看见紫红的棺材,人魔症得更厉害。
  “黄皮子钻棺材去了,成双成对的!”
  他跳到障子上,挥舞两臂。
  孟秋容手中装满漆的玻璃罐头瓶掉到棺材盖上,碎了,紫血淌在雪地上,十分吓人。她在惊愕中想,她为啥不去炸狼?她炸狼可是有一套。
  她要避开得了淫邪病的民锁。
   
7

  杨春奇终于用自己多年培养起来的革命意志抑制了意识的分裂,他现在能集中全部精力想问题,这让他欣喜又似乎令他失望。不过,他到底也没弄清自己埋了几处炸药。他慢慢寻找着,找到一处便用红布做个标记。已经找到四处,这差不多是全部。他有些犹豫,努力想还有没有被自己遗漏的?
  雪有的地方深,有的地方浅,浅的地方也没了小腿。有路的地方稍微好些,走着不太吃劲。他看见了并排两个雪包,那么白,那么浑圆。那是孟秋容的两个大奶子。他的意识又乱了,女人的自身子和大大的奶子,他要拥有那些东西,享受那些东西,他想要哇……他在原地蹦了起来,听到了声闷响。他把手捂在了左眼上,闻到了浓重的硝烟和女人的气味儿。
  杨春奇趔趄地往村里走。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彻底分裂成了两个。他用那好眼看东西时,他就是现实中的人,拘谨、小心、懂礼、革命。他一旦闭上了这只好眼,那只炸坏的眼睛便成了狼眼,他疯狂、野性、残暴。他就带着这种双重的人格走进村庄。
   
8

  孟秋容已把棺材漆好了。她一会儿跑出屋看看,过一会儿又跑出来。漆面上挂上一层白霜,使得那颜色更加浓重,紫色的血,艳丽又惨绝。
  村里不安份的男人见了那棺材,心里发怵,再不敢想如花似玉的小孀妇孟秋容,就连走路也尽量绕着她家。
  杨春奇就走在这种惊慌和心照不宣的氛围里,那只瞎眼又痛又痒。他抓了一把雪揉在眼睛上。他感觉到的不是凉而是灼热,是那种使灵魂暴跳的燃烧。
  他先是往孟秋容家走,走了一半,突然停下,踅身往自己的草房走。可是,刚走没几步,他又返回身。他像陀螺一样就地转着,转得他头昏眼花。
  当夜色全部降下来时,杨春奇终于朝孟秋容家走去。
  大门关得很死,他毫不犹豫地跳进院去。他的身手跟一条壮年的公狼一样敏捷。他心里涌动着无边的冲动和快乐。
  孟秋容衣裳整齐地坐在炕上,心慌得几次都差点昏倒。她想看看死去的男人是不是真的回来了。外面一片漆黑,寒风不停地吹。有种声音突然使她振奋起来,那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响动。
  “秋容,孟秋容,是我。”
  孟秋容飞似地冲出里屋门。她把外屋门闩得很紧。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算把门打开。
  “真热,真热。”他把手往她怀里探,摸着她的滚热乳房。
  “是啥热?狼肉吗?”她全身软得只想往他怀裹扎。他抱了她的腰往屋里拥。
  她急了说:一屋里睡着两个小姑娘,咱不能把她们影响坏,对不对?”
  他急喘着,“对,对,对。”
  他的那只好眼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那只狼眼却看见了许多迷乱的景像。他把她抱起来,走到院子里。
  她哆嗦着,但她一点儿也不冷,只感到热,“咱们上仓房去吧?”
  “不,”他说,“咱们有个最好的地方。”
  他把她抱到棺材那里,停下,并把她暂时放在雪地上。他推开了棺材盖,一股寒气逼出来。
  “春奇,春奇,我害怕呀。”
  他不言语。她感觉到他身上的热量像春潮一样淹没了她。她缓缓地倒下来。
  他把羊皮袄脱下来垫在棺材里,然后,把她放进去。
  两个光身子死死地贴在了一起。
  “妈呀,妈呀,妈呀……”她蹬着腿,激动得大哭起来。
  “你真是头野兽,像狼哩。”她在他身上又抓又挠,无比快活。
  他们翻腾滚打,热火朝天,两个身子的碰击声像夜猫子叫,阴险又幸灾乐祸。他的瞎眼痒死了,他就在她身上发泄,他俩轮番上阵,谁也不肯认输。棺材板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
  那一夜,有人听见了棺材里的动静,但没敢过去看个究竟。
  第二天都说老雪家闹鬼了。雪霖活着没睡够媳妇,死了也要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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