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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巴黎情怀



  没想到法国边境一步就迈过去。
  前法国陆军部长马其诺做梦也没想到,在1940年前德军从比利时绕道攻占巴黎时,使他1877-1932年建造的举世闻名的马其诺防线就失去了意义。但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到了本世纪末,这条显赫一时的防线连一个亚洲人都能随心所欲地过来过去。真是此一时彼一时,正如秦始皇没想到当年为防止外人侵入而修建的万里长城,二千年后竟成为中国人大赚外国人旅游外汇的重要道具。边检人员许是看见了彭勃,但发现他怀中抱着孩子,又是英特亲自开车,便懒得打扰这国际性家庭便放了行。
  “本来就不是问题。”英特并不认为带彭勃过境顺利是某种侥幸,仿佛是她本身就应享有的权益。法国物价便宜,居住在边境一带的德国人经常花半个小时开车过去采购东西,带个亚洲籍丈夫或男保姆似乎都能成为理由。
  他们开车不到四十分钟就来到边境城市施特拉斯堡火车站,彭勃一看没问题了就让她们娘儿俩回德国。
  “用我帮你买票换外汇之类的事情吗?”英特问。
  “不用。”
  彭勃知道哪怕是用汉语说巴黎两个字,全世界的人都明白那是欧洲最著名的首府之一Paris。至于换外汇那就更简单,只要你持有任何一种外汇到银行兑换处,人家立刻就按当日的比价扣除一点手续费兑给你。当然,人民币不行的,必须是国际流行的外汇,这种形式的交换,连一句话都不用说就能完成,何况彭勃还会几句英语,足够应付。
  送走了英特母子,彭勃首先去买票,这个车站是收德国马克的。他买了下午五点钟到巴黎的火车。准备给徐颖拨电话时,才想起往电话里投德国硬币是不行的,便来到车站内小型银行兑换处排队,两三个人,他按外国人的规矩站在前一位人身后一米远,换钱属于隐私,他不想窥视别人的隐私。三百马克,自然换成一千多一点法郎,零钱刚好够他打电话的。看看表,离开车还有半个多小时,他从容地找了一部电话和徐颖沟通,徐颖说她准备到车站接这趟车。那是七个小时以后的事情。
  彭勃兴奋得在车窗内向外张望,他不想放弃旅途中观赏法国风景的机会。但他有些失望,显然法国要比德国穷一些,这是他的结论。无论从街道、村庄、小城、风景、汽车等等哪个方面,都比德国逊色。那么徐颖靠什么生活呢?主人家打工能挣多少钱?物价高低?一切一切他都很想知道。
  与德国人一样,法国人开的火车也很准时,这一点要比国内强一些。彭勃从准时到站的火车上下来,随着人流往外走,还得东张西望。外国的车站大都没有出站检票口,检票是车上的事,所以下了火车就是城市。彭勃在属于巴黎的地面上搜索着,还是让徐颖斜刺里杀了过来没让自己发现。她穿得普通,样子不坏,看出是巴黎平民穿的时装,味道就比国内的要浓些。
  “穿得够吗?冷不冷?”徐颖问了一句。
  “还行。”彭勃神了神从国内穿出来的皮夹克,咳嗽了一下,往地下吐了口痰,“风有些吹得慌。”
  “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鲁莽。”徐颖冷静地评价着。
  彭勃差点没当即转身坐车回德国,盼了将近小一年,见面就来了这么一句,显然自己没有满足她看见一位绅士的愿望。绅士,嗤!自己手中要有一百万法郎或别的什么外汇,明天就当绅士。让一位穷留学生当欧洲绅士,还不如让一位乡巴佬到五星级饭店当大堂经理,有没有搞错?彭勃心中不快,赌着气大踏步往前走,徐颖半跑半颠地引导着他。进了地铁,徐颖撕下两张票从检票口捅进去,捅进去后立即从一尺外出票口窜了出来,挺好玩的。几乎是同一时间,自动放行器松开,让他俩过去。但很有几位东欧模样的人双手一撑,就从放行器上蹦了过去,看来法国逃票的比德国一点不少,但不知是否像德国抓住了就罚六十马克。
  巴黎的地铁实在太复杂,比莫斯科的也窄,也旧,但它象征着人家领先世界多少年的历史。可是,在阡陌交通迷宫般的每个站中的每个路口的转弯处,都有详尽的路标,严格地说只要你没丢掉所要去的街道名称,就是傻瓜也不会在复杂的地铁里迷失方向,而且不用问任何人。
  他俩转了几回车,彭勃就已经把地铁的意思摸个差不多了。出地铁前,他分明看见站台路标上写着徐颖给他写信时留下的街道名称。他们去的是所谓贵族区,据说这里的房价无论是买还是租都要比别的区贵上一倍还多。徐颖津津乐道地谈论着哪怕在这个区里只租那么一间亭子间,给任何人留地址时也会受到只重衣衫不重人的法国人的尊重。但彭勃通过就近的几条街道上看,几乎全是旧洋楼,差不多都是巴尔扎克和雨果那个年代的人住过的,徐颖说法国人之所以不拆除它们,正是因为要保持巴黎独特于世界的样子,别看外表很古老,里面全都现代化。彭勃想想也应该,二百年前是没有暖气和自动抽水马桶,现如今全有。
  徐颖的主人家住的是典型的巴黎公寓单元。很高,玻璃又大,所以显得有些堂皇。徐颖在堂皇的浴室里为彭勃准备洗澡水并建议洗完澡后出去吃饭,之后逛逛巴黎的夜景。彭勃没说什么,从包里取出洗漱用具,在浴室里折腾了一阵便出来。徐颖见他洗完澡,匆匆撂下手中的电话,站起来说:“饿了吧,咱们去吃饭,然后去逛夜景。”
  彭勃听出口气,巴黎在徐颖的心目中已经是任何地方所不能替代的,并且很为自己能生活哪怕一度生活在巴黎而自豪,可怕的是这种自豪完全出自骨子里。彭勃很不以为然,巴黎对自己来说太遥远,真正的可望而不可及。他并不想在此刻打击徐颖的积极性而煞风景,自己是来玩的,消遣的。他不想触及有关东西方文化碰撞之类的话题。他只是稍微整理一下自己便随徐颖出了门。
  “我还是先带你去十三区吧,那里的中餐要便宜些。”
  “十三区,里面有唐人街?”
  “上了吧,整个十三区全是华人。当然也住不少外国人,以华人为主。你们德国的哪个城市里有华人这么集中的地方?”
  “没有。我想没一个区都住华人。”
  “这里少说得有几十万人。”
  徐颖很惊讶彭勃居然不知巴黎有个中国城,很为自己崇拜的巴黎泼了冷水。这使她受了些刺激,情绪里转化为对他的忿懑,她甚至觉得在从北京出发的火车上对欧洲与世界的知识能够侃侃而谈的彭勃很让自己崇敬了一番简直是对自己的一场愚弄,她觉得对他最好的报复就是高屋建领地向他讲述有关巴黎及其它。
  “我们明天去铁塔,下午有时间去卢浮宫;后天去圣母院,巴黎公社墙;大后天去……”
  “……好的……不错。”
  彭勃只管不断地点头同意,对这些内容,他不会有任何的异议。到了巴黎,不去这些地方,就等于到了北京没去故宫、颐和园、长城似的。自己可不想赋予这次旅游以无意义的内容,准确地说他不想与拜谒西方重要文化的机会失之交臂。他俩乘车,步行,悠哉悠哉地在大街溜达,与来去匆匆的外国人形成鲜明的对比,所有人都紧着去过节而他们只是想打发时间。到了十三区,迎面的是陈氏兄弟开的中国商场,这个全欧洲的中国人听起来如雷贯耳的商场,说起来名气要比北京的赛特和燕莎要大得多的建筑不过是那么两三层楼,加起来的总面积甚至还没有王府井百货商店半层楼那么大。里面的装潢也远没西方人开的商店那么漂亮、干净、整洁,甚至与巴黎这么大名气的城市相比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个杂货铺。转了一阵之后,彭勃很快总结出了什么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他承认,能在这么小的面积里,将中国的食品、柴米油盐、百货、土特产品全都装进去也实属不易。彭勃没有评价什么就随徐颖走出了商店。
  倒是使彭勃大吃一惊的是中餐馆之多,可以称得上世界之最。问问徐颖,回答是巴黎有上干家中国餐馆。上千家,乖乖,哪个城市能拥有如此之多的外国餐馆?法国菜世界闻名吧?在北京有几家?这位说了,法国大菜贵,中国人吃不起。那么好,麦当劳、肯得基、比萨饼可谓世界级快餐吧?在北京能有几家?上千家,只有川菜能在北京吐这个狂话——舍我其谁。在此,彭勃才真正地找到了一点民族自豪感,在巴黎这座西方文化集大成之地,东方的食文化在这里牢牢地扎下了根,其地位是谁也无法撼动的。彭勃昂首阔步,像从北京站出来走向103路电车那么自如,那么谙熟地携徐颖跨进了一家中餐馆,令人扫兴的是,这里的客流量与中餐馆的名字实在不能成正比。十几张桌子的餐馆,除了自己和徐颖外,只有一张桌上有几位华人,彭勃都怀疑那几位华人本身就是店主人自家在过圣诞节。
  彭勃和徐颖要了两菜两汤和米饭。在国外吃中餐或者别的什么餐都别想潇洒,两个人吃五六个菜在国内司空见惯,吃一半扔一半更习以为常。到了国外要是这样人们准以为两口子准备离婚不想再过。多有钱的人也经不住中国人吃饭时那么浪费,吃两个菜都相当于伸出脖子等着人家宰你,要六个菜就等于让人家千刀万剐。外国人将吃中餐列为正式礼节,大都西装革履十分庄重,就是因为中餐馆比较贵。其实他俩要的菜饭都给彭勃一人吃也未必够,但彭勃没再要,一来口袋里的法郎难以让他挥金如上,二来吃多了又给徐颖以打工的印象,离绅士要求越发的远。
  算帐时,彭勃抢先付帐,他一定要潇洒一把,他没敢多要菜就为了这一时刻。徐颖不再和他争先恐后,而是拿过饭单看着,然后是生气,然后用法语和对方抢白了几句。于是,对方赔了不是。
  “怎么回事?”出了餐馆大门彭勃问徐颖。
  “他们以为咱俩都是外地来的,就欺生,多算了六十法郎。”徐颖火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要不是我用法语告诉对方我是留学生,非让对方赖帐不可。”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彭勃惊奇地望着喋喋不休叨叨着的徐颖,这哪是当初在火车上让人家欺负时束手待毙的女孩?徐颖像一条吃了烟油的蛇一样,浑身不在自地扭动着,历数中国人在国外有伤风化的种种劣迹,颇有以这些人为伍而产生的羞耻感。徐颖越是气忿,彭勃越觉好笑,她毕竟是个孩子,上百年了,甚至更早,中国人就学会了欺软怕硬,否则到这块陌生的土地上就无法生存,这一切都不以徐颖的意志为转移。
  当他们来到塞纳河边时徐颖才安静了下来,安静下来的她温顺得像水面上休闲的天鹅。昏暗的灯光,静谧的四周,波光粼粼的水面,很快地就能使人有一种超然世外的感觉。情调,太有情调了,难怪法国盛产文学,常在这条河边上走,有谁不想写几笔呢?在这条河边上,巴尔扎克为人们搭起无数个人间喜剧的舞台;同是在这条河上,雨果又把人们引进了悲惨世界;这条河能让凡尔纳张开幻想的翅膀;也能让大仲马去当无畏的剑客。自己呢,彭勃在想,将来一定要写点什么,决不能辜负这条河给自己带来的启迪。至少要把来到这条河前后的经历写出来吧……
  “那就是巴黎圣母院。”徐颖有意识地将彭勃带到这举世闻名的古建筑面前,她相信学过中文的彭勃会兴奋。
  说实在的,彭勃有些失望。圣母院很小,就像当时没想到红场那么小一样。维克多·雨果真能侃大山,这么一个在欧洲哪怕一个小城市都会有的建筑,他竟然能以她为背景写出倾倒世界的作品。中国有那么多庙,五台山、法门寺、大雁塔、雍和宫,怎么就没人能以它们为题材写出一部震撼世界的作品来呢?最多用少林寺为背景无休止地拍出一些功夫片,这些视觉上快餐式的作品连中国人都震撼不了,更甭想让外国人激动。彭勃忿忿不平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徐颖这才不知不觉地投入地与他讨论起来。他俩就这么地在塞纳河边上,在巴黎圣母院面前,当了一晚上的文人,换句话说他俩务了一晚上的虚。
  夜深人静,他俩才收回了浪漫。回到那套公寓,徐颖把彭勃安排在自己屋的床上,她则在地毯上铺了被褥。彭勃知道徐颖很规矩,她是绝不会睡到主人房间去的,甚至连大厅内的沙发也不想染指。在自己房间招待客人是天经地义的。彭勃明白后抢先躺在地毯上,他想把绅士当个彻底。徐颖见状,也不再争执,便去盥洗室梳理一番后,回到自己的床上,仍然是和彭勃同屋而卧。但使彭勃无限感慨的是,曾几何时,徐颖生拉硬拽要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时至今日,却飓尺天涯。出国后的女人都是怪怪的,国外,就像百慕大三角,女人一经过那儿,正常的思维就失去了功能,甚至灵魂也丢掉,像王燕,那事做的,令人费解,要是让国内人知道一定以为她精神病。徐颖呢?又是如此的判若两人。出了国的女人真是不好再回国生活的。他没想到徐颖的态度会如此平淡,他隐约感到这其中必有故事。
  第二天阳光灿烂,透过落地窗帘太阳呈现出桔黄色,大家心情都很好。徐颖十分兴奋催促彭勃吃早点,麦片粥、煎鸡蛋加火腿和烤面包,有些惬意。彭勃吃得很多,肚子里较之昨夜,有了充实感。人就是那么贱,吃饭了就能兴高采烈,不仅彭勃如此,徐颖也是欢天喜地的,带着他出了家门。
  铁塔下面几个脚的电梯都排满了队,天气好,能见度高,是观光的好时机。二百多米高的铁塔,一百年的历史,展示着欧洲工业革命的辉煌。由于至今该塔仍为世界第二高建筑,又在大名鼎鼎的巴黎市中央,旅游者们才愿意将口袋中的钱毫无怨言地掏出来。
  “你上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徐颖说完,从包里取出一本法文版的书,看来她早就有所准备。
  “一起上去吧。”彭勃很乏力地劝着她,也是象征性的,大家都明白为了省钱。他恨自己不是亿万富翁,不能随心所欲请徐颖坐直升飞机在巴黎上空兜一圈什么的。
  “不了,我上过好几次。”徐颖的语气里好像真的玩腻了。
  “也好,我就快去快回。”
  彭勃怀着跟资本主义穷凑热闹乱掺乎的心情下了铁塔。徐颖在那里等候多时,她并没有焦急全因为那本有趣的书。
  “有意思吗?”
  “真高。”他就再也不想说什么了。
  中午,俩人在香榭里大街旁的一家麦当劳里对付了一顿,就手在凯旋门前照了几张像。他感到有些庆幸,拿破仑当年率领欧洲最强大的军团通过这个为其胜利现修建的门洞时,还没有发明照像机,就像慈禧再有权有势,也没能看过电视一样。徐颖催促着他赶紧走,到卢浮宫还有一段距离,批评他如果在巴黎每个名胜古迹面前都这么长时间伫立遐想,那么他至少一个月甭想离开这座城市。彭勃随着她直奔世界艺术的最高殿堂,去附庸风雅。
  到了卢浮宫跟前,使彭勃多少能直起些腰的是,贝聿铭教授为卢浮宫入口设计的现代化金字塔形建筑。说这建筑至今人们仍在议论,褒贬不一。不管这官司输赢与否,给炎黄子孙的聪明才智做广告的效应却反映出来。这位世界级的华人建筑大师,在令人骄傲的巴黎和举世闻名的卢浮宫面前,留下了多么洒脱的一笔。但彭勃坚信贝聿铭最终会胜利的,正如当年他设计奇形怪状的悉尼歌剧院时一样,也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直到多年以后,有人才突然发现歌剧院是多么地与这座城市不可分割。如果把美丽的巴黎比做皇冠,那么这座金字塔就是皇冠上最珍贵的宝石。贝聿铭有这个能力,他早晚能让全体法国人相信,他的这金字塔形玻璃外延的建筑是不朽的杰作。
  当徐颖带领彭勃在这座建筑里穿梭而行不到半个小时,彭勃为她的丰富搞得瞠目结舌。法国人哪来的这么大能耐,将全世界不同时期的艺术珍品全汇集在这迷宫般的宫殿里,维纳斯,在这寸土寸金的拥挤宫殿内,独享一座长廊。她,亭亭玉立在那里,让数以千万计的人们由远及近地欣赏着自己的美。彭勃不是学美术的,他不懂这座两千年前制作出来的艺术珍品到底有多么了不起,也不会欣赏正是由于她断了臂才构成了其完美无瑕。他让徐颖在禁止拍照的招牌旁给自己偷偷抢了一张与维纳斯的合影,完全是为了起到“到此一游”的作用。将来回国之后,以这张照片为证,在那些懂艺术的人们的面前,夸耀自己曾经亲眼见过这个雕塑艺术的登峰造极之作,显摆自己曾经目睹了这件人类文明史上的最佳见证。巴黎之游,有了这张照片,也算是不虚此行,虚荣心至此算是得到最大的满足。
  蒙娜丽莎,那幅文艺复兴时代由最伟大的艺术家达·芬奇绘出的杰作占据了整个一个巨大展厅。她被高科技高强度的防盗系统保护着,镶嵌在墙内,使本来就蒙上神秘微笑的她又被人为地隔上了一层结实的玻璃或者什么材料制作出来的罩。可见法兰西人民为艺术顶峰之作提供了最优秀的条件。一个国家的文明,还能有比尊重艺术更说明问题的吗?彭勃所惊叹的不仅是这部作品本身的价值,而是人们对她的态度,或许态度本身就是最高的评价。
  卢浮宫实在太大,他俩没有时间每一个展厅都浏览过来。正如游故宫半天可以走马观光地认识,一个星期也不见得研究过来一样,他们只得割爱《最后的晚餐》、梵高、毕加索的作品,据徐颖说她来过五次,都没全部欣赏完。他们还要留出时间游览巴黎别的什么,此刻不得不丢车保帅。他相信自己对卢浮宫的态度,会引起所有搞艺术的人们的谴责。如果艺术家们只有一个星期时间,保证每天都要泡在这里。跟他们相比,自己就是践踏艺术,然而,又有什么法子呢?
  其实,巴黎的艺术气质不见得非进卢浮宫才能体会到,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当他俩还没有讨论完徐颖进过五次卢浮宫也没有全部参观透的时候,就已经再一次沦陷于艺术重围中。不远的街头,许多人将自己或别人的作品支在马路牙子上或墙角,一幅幅绘画像千里马一样呆在马厩中,等待伯乐来认领。那些作品,平心而论,不像国内大街和商店里的,成百上千的一模一样,而很少有匠气之作,大都颇有艺术价值,老实说一点也不逊色于中央美院油画系毕业班的作品展,看看价格,实在太便宜,几十或几百法郎,就可以将一幅雅气的作品买下来,回家张贴于客室,是很能给自己家庭增添一点气氛的。可以肯定,价格低是市场竞争的结果,同时表明,在巴黎搞艺术的人实在太多,他们作品的出售,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和付房租。这一点被徐颖证实了,中国许多高手的作品,也是以同样低的价格出售,他们在这里卖画是为了维持生活,为了学习艺术。
  “便宜喽,真正的艺术!”
  一位四十多岁满脸络腮胡子的人,很像瓦尔特的哥们儿吉斯,在那儿用英语和法语大肆兜售。
  “多少钱一幅?”徐颖走过去问。
  “四十法郎,小姐。”
  “真够便宜的。”徐颖随便评论着。
  “带到别的国家,转手就能赚几十法郎。”那人建议。
  “你有这么多作品?”徐颖一边问一边向彭勃解释巴黎搞艺术的人多。
  “画家太多。”“吉斯”回答着,“在巴黎,画家比工人多。”
  “你呢?是画家吗?”徐颖摆出一副聊天的架式。
  那人一见他俩没有买的诚意,便说实话:“这些不同风格的画,全是我画的。”
  “你会说德语吗?”彭勃用德语问。
  “当然。”“吉斯”马上用相当流利的德语和彭勃讨论起这些画在德国的价格,能赚一笔钱。
  “德国到处也有这东西。”彭勃没话找话。
  “德国也会有人懂画?”“吉斯”急赤白脸地争辩着,“在法国连厕所里都弥漫着艺术气息,而德国人,就知道拼命地工作,赚钱。要不信,你问这位女士。”
  徐颖一听彭勃的翻译哈哈大笑,眼泪都流出来了,她遇到了一位比自己更爱巴黎的人觉得很开心。爱乌及屋,为他这话也应该买点什么,但徐颖实在没有闲钱打发这种计划外消费。
  “没法郎。”徐颖不无遗憾地说。
  “没马克。”彭勃也随声附和着。
  “法郎马克算什么?”“吉斯”竭尽一切吹捧之能事,“买一批画到亚洲,美元就滚滚而来。”
  “好主意,你怎么不去?”彭勃问。
  “我不会亚洲话,也不认识人。”“吉斯”这话倒实在。
  “就这点钱,还要吃饭。”彭勃从口袋里掏出二十来个法郎给对方看,然后拉着徐颖就走。
  “喂,要艺术就不要吃饭。喂,你们听不听我说,喂——”
  他俩一路笑着来到食品商店,估摸三天的食品猛一顿采购。再买,也比吃餐馆便宜。做饭的时候,才出现两天以来最轻松的状态,经过半年多的训练,彭勃和徐颖都成为家务高手。俩人心照不宣地配合,你切肉,我择菜,你淘米,我煮汤,谁都发现对方的变化,又谁也没有惊奇。尽在不言中的,是国外给予人或者说逼着你锻炼出的成果,这时都得到了体现。
  “法国语言学校签证的时间是多少?”彭勃一边品着汤味一边把话往正题上引。
  “两年吧。”
  “比德国多一年,压力要小得多。”
  “看你指哪种压力。”
  “徐颖,我也来法国吧。”
  “你?”徐颖停止了摆盘碗的动作,“你来法国干什么?”
  “好处很多。法国的艺术氛围好,这是一;二,法国人性格好;三,法语用途多,四十多个国家讲法语;四,法语起码两年时间,我就不用担心在两年之内被赶回国去。在德国,我只要今年考不上大学,就有被拒签的可能。”
  彭勃觉得这几条理由很充分,来法国是不成问题的问题。手续上,只要找一家法语学校,交上一年学费,拿一张一年学习通知单,就有了基本理由。把马克换成法郎存入法国银行,总有几十万法郎吧,算做自己的经济担保。关键要找一张住房证明,这必须得徐颖帮助。她可以帮自己租一间房,交上半年房费,要是她和主人家关系不错,让主人家开一张允许住半年一载的证明,领事馆就买帐。说心里话,虽说自己在德国很有可能考上大学预科班,但毕竟把握性不大。万一考不上,让弗莱堡移民局在护照上贴一张拒签单子,就算被欧洲炒了鱿鱼。可是在法国,有两年时间可以学法语,只要努力,没有考不上的。再说,巴黎,是个多么令人振奋而向往的地方,自己只来了两天就爱上了这块土地。虽说法国穷一些,但巴黎早已成为国际化大都市,感觉上也好一些。德国有什么?柏林、慕尼黑、汉堡、法兰克福、斯图加特、波恩,没有一个城市能和巴黎比名气,何况,法国人随和,不拘小节,比起刁钻古怪的德国人要可爱得多。
  “我看呀,你的德语都那么好了,还是在德国发展吧。”徐颖发言,虽说语气里是和彭勃讨论,但内涵里却充满了不愿意让他来的味道。“法国远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首先工作就不好找,不信你明天去几家中餐馆问问,根本没有就业机会。这里的留学生哪个不是叫苦不迭,他们的法语都那么强,就是打不上工。我是例外,我姐夫给我介绍的这家,人家觉得姐姐可靠才同意。换个人想在这样层次的家庭住下打工,很难说。再说,考上法国大学又怎么样?好的大学要钱,又一大笔开支。差的大学不要钱,可毕业后那文凭没用,没人看得起。”
  徐颖说的句句是理,但摆出一大堆困难后努力帮你和摆出一大堆困难为了吓退你的意思是不一样的,彭勃听出来自己是属于后者。他立刻明白这个问题不能再提,再提就是难为人家,就更加不像绅士。当然,假设自己拼命坚持来,徐颖也许抹不开面子,最终会帮自己,但那又有多大意思呢。
  本来挺热烈的吃饭气氛,这时变得温域水一般,两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彭勃很后悔,没在两人最热乎的当时提出来到巴黎,那时徐颖肯定会十分卖力气地帮自己来,她有了男朋友。彭勃没有理由指责她,她当然有道理安排自己的生活。谁让自己一到德国就和王燕打得火热?以至后来很少有徐颖的消息,两人也很少通话。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吃,他只能为自己再一次丧失良机而惋惜。
  晚上洗澡的时候,电话铃又响了。徐颖用法语和对方说了一阵话,待彭勃出来的时候,她挺不好意思地告诉他明天有事情要去办,不能陪他,但争取晚上赶回来同他吃饭。彭勃连忙说你忙你的,我不要紧,他断定徐颖有了男朋友,而且是个法国人。完了,短短的巴黎梦到此算是告一段落。黄粱美梦做了多少次,自己也记不清,虽说自己不只这一条路,本来就是把法国当成流浪欧洲的一条后路,狡兔三窟中的一窟。只不过这件事情太可惜,没来巴黎之前,真不知这里挺好。
  第二天只得微服私访。孤单单的彭勃,在一个语言不通的国家,游魂一样地在繁华的大街上飘荡,像最有钱的人那么不忙碌,那么清闲;又像最穷的人一样脑子里那么空虚,口袋里那么贫乏。既然是一个人,就省去了许多虚荣,可以不花钱的地方就不花。遇见中餐馆总要进去,不是为了吃饭,而是调查一下有没有就业机会。
  “您来吃饭,请里面坐。”有人热情招待。
  “不,想问问有没有工作?”“你看看我这里,像是有工作的样子吗?”招呼他的人没好气地自嘲,“法国的经济不景气,人们口袋里没有多少银子。中餐馆又那么多,不瞒您说,老板、打杂、二厨、大厨、水吧、跑堂我一人全干还有富裕。工人全辞,我太太都去别的地方打工,多少亲戚想来打工都没位置安排。”
  看来实在没活干,老板寂寞得够可以的。好不容易抓住一位说家乡话的闲人,还不让他走。
  “来来来,坐下喝杯茶。”老板很熟练地倒了一杯茶,把他安排在门口旁一张桌上,自己索性也对面坐下,拉开了一副长聊的架势。看他的热情好客的样子,彭勃相信自己从口袋里取出棋,他也会陪你下一盘,甚至关张打烊。
  “茶挺好喝的。”彭勃没话找话。
  “你是渴坏了吧?这是最次的茶叶,在国内都没人喝,糊弄洋人的。你是学生?”
  “学生。想找份工作。”
  “在巴黎找工作?难呀。你法语怎么样?”
  “一句不会。”
  “你报难民算了。”
  “这里是不是讲究打工管住?”
  “住这儿可以,得给钱。”
  “别的工作好找吗?”有地方住,没地方挣钱可不行。
  “比开饭馆还难。你好像不是本地人?”
  “从德国过来。”
  “你学多久了?”老板用德语问。
  “你会德语?”彭勃用汉语反问。
  “欧洲的话我差不多都会。混了三十多年,哪个国家都差不多呆了几年。”
  “你要是在国内,能挣大钱。”
  “我可以在外交学院当客座教授,教欧洲知识。可管什么用?给人家打工。在这儿,好赖是个老板。”
  “得,您发大财。没活干我得走。”彭勃将茶一饮而进,站起来拍拍屁股。
  “回德国吧,那儿比这儿好得多,我都后悔。”
  老板彬彬有礼,将彭勃送出大门,“再见。逛累了,别忘了到这儿来喝茶。”
  “谢谢您啦,再见。”
  出了餐馆大门,彭勃反而轻松起来。这回是一点正事也没有了,巴黎不需要他再做什么。逛吧。他像拉兹一样,自由自在地在大街上打晃儿。橱窗里,全世界最优秀最昂贵的物品陈列在那,充分展示着物质极大丰富。嘿,地道的巴黎时装,不仔细瞧瞧,将来回去怎么交待?模特身上,从内衣内裤,到衬衣衬裤,到外衣外裤,到帽子鞋子,到眼镜袜子,谐调的一套,即便是撒切尔夫人穿上,也能出席联合国大会。再一看价格,就没勇气进门,一万法郎一套。他当即决定别进店了,只在外面饱饱眼福得啦。好家伙,一家比一家贵,这还有三万法郎一套的。至此,彭勃真敢和任何人夸海口,如果有谁问自己对巴黎什么印象最深刻,自己绝对不会没有话说的,见闻多着呐!
  鞋店就好得多。
  彭勃在一家鞋店门口稍一伫足,便发现价格并不像时装那么阳春白雪。橱窗里摆着更多的是几百法郎一双的鞋,比国内豪华商店里贵不了多少,他下意识地抓挠一把右手裤兜里的一叠马克,心里很有些底气。不妨进去看看,也别天寒地冻的在露天地里卖单。谁知,鬼子进村,就被八路包围住。
  “您好,您穿多大号的鞋?”
  一位四十多岁的女领班和颜悦色地又十分恰当地站在他的面前,附近几位小姐也做好了冲锋的准备。看那领班,温文尔雅,贵妇人一样和气,不像一声令下,指挥大家抢他钱的架势。彭勃开始装傻充愣,意思是不懂她的话。谁知人家立即用英语、德语、西班牙语或者还有别的什么语种问他多大号的脚。为了区分自己不是国际盲流和难民,自尊心驱使他用英语说了个四十二。
  出大事喽,女领班一挥手,几位小姐变戏法儿一般持着各种四十二的鞋摆在他面前。在彭勃看来,人家这一举动无异于拉开了若干颗手榴弹的弦,还嗤嗤冒着烟,当彭勃还没回过味来的时候,人家已经将他按在一把椅子上,就像一个囚犯被推坐在警察面前。他不敢碰那些鞋,一碰就要爆炸。你不碰,不代表人家不想炸你。女领班单腿跪在你面前,顺手熟练地脱下彭勃满是浮土的脏鞋,接过一双就往他脚上穿。不太好看,女领班不满意,脱下,换了另外一双。这回彭勃不满意,人家又换一双他也只管摇头。但是,当换到第七双或者是第八双的时候,一双漂亮的鞋面亮得和镜子一般的船形鞋双双套在他脚上。这回连他都坐不住了,那双鞋实在太漂亮,他只记得似乎在邦德片里007扮演者罗杰·摩尔穿的颇似这鞋。他站起来,在店里来回走了两圈,四周的玻璃从各个角度映出鞋在他脚上的效果。这回,不仅女领班真的说好,而且几位服务小姐也交口称赞,更重要的是几位顾客都伸出了大拇指。说心里话,论鞋的款式、做工、漂亮什么的,没的说,在国内是见不到这般潇洒的物件的。价格也好,才三百法郎,合三百多一点人民币。可自己没有买鞋的需要,更没有这方面的精神准备。买,是应该买,可买了它干什么?在什么场合穿?在德国,自己根本没有参加庄重仪式的机会,所活动的范围,无非是打工。上学之类的事情。从国内带来了几双鞋,至今还有两双没动过,又买一双放在那,毫无意义,当然,将来回国时可以带上,但回国是件遥遥无期的事儿……彭勃怎么琢磨,怎么觉得这鞋不该买。现在他开始考虑退路,怎么体面地收场,又做到不伤人家的面子。他慢慢在店里踱着步,双手插在口袋里,猛然触到了马克,于是灵机一动,掏出了德国钱并要求付款。
  “不,不,银行,换……”女领班用英语说。彭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斜对面不太远的地方有一家银行,女领班的意思是让自己到那去换法郎。
  “OK。”
  彭勃点着头,很感激的样子,仿佛女领班给自己指出一条光明大道,救了命一般。然后是脱下新鞋,换上老鞋,从容出店门朝着银行方向走去。当他确认鞋店里的人们看不见自己的时候,一扭身,朝另外的方向逃窜,并很快地让鞋店也离开自己的视线。逃出去老半天,他还在给自己找着理由。一个臭打工的,装什么款呀?要买,要买的东西多了,你能把巴黎的东西全买去?李嘉诚也做不到。既然人家诱敌深入,何不来个兵不厌诈,金蝉脱壳呢?这叫游击战。
  溜到连自己都认为特没劲时,肚子突然饿了起来。看来冷暖和饿饱有直接的关系。人一饿,热量就没有,顿时觉得冷得要死。得赶紧补充自己。饭馆和咖啡馆他不想进,自己够瘦的,再让人家宰一刀,不合算。他在一个街角,买了一块意大利比萨饼,这是全世界最便宜的食品,在国内,煎饼果子都恨不得比它贵。但总不能走着路迎着风吃吧?先揣起来,找个地儿再说,反正这饭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彭勃揣着食物不由自主地朝小地方钻,越走街上越冷清,开始出现了妓女。这镜头在美国电影里经常看到,谁知如今体会在天寒地冻的巴黎圣诞节的街头。他侧眼瞟了一下那妓女,上身狐皮半大衣,大腿是光着的,只有一双连裤袜,嘴里叼着一支烟,所不一样的,是人家不是见到人就说“进来呆一会儿吧”、“你寂寞吗”之类的话。人家连理都懒得理自己,她怎么知道自己比她还穷,一眼能看出行人的贫富,也属妓女的职业功夫。有妓女的地方就不能太富。果然前面不远出现了一家性电影院,明码实价标着二十法郎一张票,可以从早上九点看到晚上十二点。看来这是最便宜的地方,进咖啡馆一杯饮料的价格。但喝完了总不好意思坐着,再买一杯就超支。自己现在当务之急是吃,是解决取暖问题和疲倦问题,喝是第三四位的。他大大方方买了一张票,售票女士很感激地递给了他那张票,从对方的脸上,彭勃发现自己是上帝,也同时知道自己是今天少得可怜的几位顾客之一。进了第二道门之后,没人检票了,电影厅门口的布帘外面,有一架自动饮料机。他如梦初醒,这是为了促销而增添的竞争手段。他先打了一杯矿泉水,当即大口喝下。品过味来大呼上当,法国矿泉水和国内一样,没有加苏打,没有德国矿泉水的那股呛人劲儿,就没有意思。他把矿泉水倒掉,再打一杯可乐,又顺手取一空杯打了一杯咖啡,之后,他用身子顶开门帘,鬼一样钻进去。
  三四百人的电影院,稀稀拉拉坐了二三十人,他找了一块相当大的空白区坐下。先看看屏幕,大屏录相,很清晰,内容和国内看时一样千篇一律地几个男女在那忙乎着。饥寒交迫的他,这时没精力去看那,他把两个杯子放到旁边的座位上,搓搓手,才发觉这里很暖和,温度总有三十度以上吧。冰凉的手很快就恢复了活动,准确地从包里取出比萨饼,一大口咖啡一小口饼地细嚼慢咽着。正当他吃得意犹未尽时,片子结束,转眼重开始,还是那几位主角,上来是打电话互相约时间什么的,然后就开车兴致勃勃聚在一起,说不上三四句话便开始脱衣服,连个过渡都没有便大动干戈,闹半天一个片子二十四小时轮流演,果然有几位站起来离开放映厅,走?没那么便宜的事。吃完比萨饼,又喝了好几杯可乐和雪碧,二十几位观众就属他折腾得凶。加上饮料里肯定兑了水,还上了几次厕所,进来出去起码有五六次。现在,比萨饼也吃完,水也上足,尿也清理过,该睡一会儿了。他把腿往前一排椅子背上一撂,枕住自己的包,睡了起来。
  再一睁眼睛,三个小时过去。屏幕上还是那几位瞎折腾,也不嫌累。这阵儿,身体是完全暖和过来,甚至还有些燥热,有一种渴望清爽的要求。他很松懒地站起,又喝了两杯可乐,上厕所,才把自己整理了一下,颇为留恋地环顾了一下放映厅,然后离去。没想到,在国外,给予自己最温暖最安全最舒适的地方居然是性电影院。以后,不管到哪里去逛,只要累了渴了就照此办理。
  晚上见到徐颖,徐颖十分歉然,一个劲问他白天怎么过的。他说逛了一天街,然后就和徐颖做饭。他吃了很多,因为肚中的比萨饼早已无影无踪。徐颖以为他逛得很累,一个劲加饭。第二天还是出去玩,蓬皮杜艺术中心、巴黎大剧院,全光顾。他俩边走边聊,彭勃肚子里的知识也往外抖落得差不多了,对法国的知识过去只懂这些。谁知还是挺让徐颖佩服的。和谐的气氛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徐颖不知不觉地挎上了他的胳膊。晚上吃了饭,徐颖建议去塞纳河,俩人仍然拥着走,很悠闲,任何人见了会认为他们是一对密不可分的情侣。彭勃很放松,没有丝毫的顾忌,这要在国内,多少得回避些什么。一是风俗上不习惯,二是怕熟人看见,三是俩人年纪相差十二岁;会被人家说些什么。然而这是国外,没有后顾之忧,一切烦恼随着情景的变化都消失。彭勃感到今夜是出国以来最愉快的晚上,身旁有位年轻貌美的女留学生,在这异国之地相依相伴款款散步,实在令人心醉。他俩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不知在那段河边打了几个来回,谁也不愿主动去看表,不知为什么。“该回去了。”彭勃轻轻地提醒了一句。
  “再呆一会儿吧,彭哥。明天中午,我要去法国南部,到戛纳。”
  彭勃点了点头,但看得出她并不是很情愿而又无法更改。彭勃没再说什么,象征性地又走了一阵,便坚持要回去,他怕徐颖第二天身体吃不消。徐颖想想,也没再反对。
  夜里,他俩才收拾停当。徐颖没让彭勃睡在地毯上,而是拉他到单人床上,于是就显得有些挤。挤了不一会儿,徐颖便忍不住地拥抱住他,仿佛是盲人一样地用嘴去寻找他的额、眼、鼻、嘴……她的力气真是挺大的,像在法兰克福那夜一样,拼命地为他脱衣裳,而且十分熟练。被搞得热血腾腾的彭勃顾不上其它地动作起来,客观地说他很粗暴,就更不像一位绅士,可徐颖却十分幸福地呻吟。过后,她让他靠在自己身旁看电视。疲倦的她,眼皮开始打架,她怕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就对彭勃说:
  “我为你翻译,要是睡着了,你别介意。”
  然后她把头侧向墙,电视里说一句,她翻译一句。她的语言进步真快,彭勃十分感叹,能把电影里的语言百分之百翻译过来,这功夫自己还要练两年。可惜没说几句,她就进入了梦乡,彭勃的胳膊一直被她压在脖子下面,他本想回到地毯上,又怕抽出胳膊时惊动她,最终没敢动弹。
  眯了一会儿,徐颖醒了,见彭勃为了不惊醒自己一直看着一句听不懂的电视并无法关上,很感动。徐颖不由自主地在他的脸上又亲了一下,双手再次开始在他的身上游移,那手似乎像生长很快的藤枝,不一会儿又将他的身体紧紧地缠住。没有男人能抵挡这种场面,彭勃再次感到很热,口也很渴,身上涨得要炸了一样。他开始为解救自己而挣扎,这种挣扎便是将徐颖束缚住,以至徐颖发出快乐的呻吟……
  “铃……”
  当俩人的疯狂刚好结束时,电话铃很不适宜地响起来,而且长时间持续着。随着铃声的坚持不懈,拥抱彭勃的双手松弛了,最终徐颖十分泄气地接了电话。又是用法语讲的,彭勃看到徐颖多少有些不情愿的表情和一丝丝心理上的烦躁。他很知趣地下床,把地毯上的被褥整理好,并睡了上去。徐颖还在讲,他仍然听不懂,没有吸引力的旁听使他感到很乏,并且越来越困,他终于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彭勃被声音惊醒,稳住神听到厨房有做饭声。他迅速地穿好衣服来到厨房,见徐颖一副出门的装束,在那儿门头煎火腿蛋。彭勃有些莫名其妙,弯下身着徐颖的脸,眼泪正一滴一滴往下掉,眼圈既红又黑,显然一晚上没睡,又像出去刚回来一样。
  “小颖,有人欺负你,当哥的决不答应。”
  “彭哥,没你事,赶紧洗漱吧,时间不多了。”
  “你要不说出来谁惹了你,我不回德国。”他挥着拳头。
  “哥,真的没事,你快去洗吧。”
  徐颖抽空推彭勃出了厨房,回头把厨房门嘭地关上。彭勃三下五除二把脸洗了,又简单漱了口,折回厨房,徐颖已经在餐桌上等他吃饭,而且情绪基本上镇定下来。
  “小颖,我有时间,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留下。”
  “哥,真的没事,吃吧。咱们还要去车站。”
  彭勃见她表情也已平静,不像受到重大威胁的样子,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徐颖真够意思,做了很多。
  “多吃点,哥。”
  “多吃,跟猪一样,更不像绅士了。”彭勃挪揄着。
  “这才真实。”徐颖赌气地说。
  没想到徐颖开始为自己辩解,她的思想在这两天有了变化。不知是因为自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整个一晚上的举动,对她可能有很大刺激。彭勃一边想一边吃,也不客气,直到实在吃不动为止。他想回到英特家之前这八九个小时,就不准备在哪儿进餐了。吃完早点,徐颖连碗也没洗就带彭勃来到巴黎车站。买票,找火车,一切顺利。
  “哥,我不是轰你走,我真有事情。”
  “我一点也没往心里去。只要你没事情,哥放心,小颖,记住哥的话,谁要敢把你怎么样,哥随时来收拾他。”
  “哥——”徐颖制止了彭勃,然后催促他上车。
  “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彭勃从车窗里探出头,叮嘱着徐颖。
  “知道了。你也是。”
  “把这个电话号码记住,有紧急情况打电话给我。”
  彭勃本来不应该把英特家电话给徐颖,可他实在不放心她。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还是把号码给了她。
  “谢谢你,哥。”随着火车开动,徐颖大声喊着。
  “我会常给你打电话的。”彭勃也大声喊,可又能喊几句呢?火车一下子把他俩无情地拉开了……
  小颖遇上了什么样的麻烦?她不肯说,就是还没到非自己出面解决的程度。彭勃早就想好,谁要是欺负了她,豁出去花点钱来趟巴黎,把那人悄无声地废了,连夜赶回德国,他有办法做得干净利索。一路上他想了许多个徐颖将会出现的麻烦,脑子里乱得很,狡兔三窟中的一窟算是堵死。突围巴黎壮烈一幕,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以失败告终。问题出在哪个环节?哪个都不是,又像哪个都是。关键是徐颖身边有人,否则看最后一晚的热情劲儿她不会不帮自己。全怪那个男的,将来他俩不出事则罢,要是有了问题老子要加倍惩罚他。看来小颖不太幸福,干吗匆匆忙忙找个男人?他越想越替她委屈。反过来一想,自己找英特不是更匆忙,甚至属于突如其来。幸亏英特人性不坏,否则不也会闹意见?在国外谁也别埋怨谁,都为生活所迫。如果说找异性相依为命属迫不得已,那么就但愿找一个好的伙伴,这一点跟旧中国的包办婚姻一样,大姑娘到了男人家,揭去盖头夫妻俩才见头一面,性格好坏彼此蒙着来吧,也许能摊上一位好妻子或好丈夫,但概率太小。想到这,彭勃很庆幸自己遇上了英特,他甚至有些激动起来,在火车上进发了尽快见到英特的强烈欲望。此时此刻,又一次受到挫折的他觉得自己有些离不开英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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