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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报社社会新闻部办公室。晨。
  正是上班时刻,办公室里只来了陈小菱,林雪寒第二个到。
  林雪寒:“小菱,早啊!”
  陈小菱正对着手中的小镜子化妆,顾不上扭头:“早,雪寒。哎,昨天的采访怎么样?见到那个受害者了?”
  林雪寒:“见到了。”
  老黄拎包走进,接上话茬:“够惨吧?”
  林雪寒:“手段够残忍的。”
  老黄:“你是说那个丈夫?”
  林雪寒:“还有他的侄子,派出所一个合同制民警。”
  陈小菱化完妆,瞥了一眼对面擦桌子的林雪寒:“你脸色不好。”
  林雪寒:“熬夜了。”
  陈小菱:“知道你熬夜了。”说罢作个怪脸笑起来。
  林雪寒愣了愣,明白了陈小菱笑的意思,瞪起眼睛:“你个小丫头,懂得什么!”
  王强辉和赵正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陈小菱又冲雪寒作个怪脸,不再吱声。
  王强辉:“雪寒,昨天怎么样?”
  林雪寒:“稿子写出来了。”
  王强辉:“这么快?”
  林雪寒从包里拿出稿子,交给王强辉。
  赵正在旁边探头看:“《汪海婷探访记》。嗬,重磅炸弹啊!”
  陈小菱:“林雪寒可是熬夜写出来的,就看主任大人总编大人有没有胆量发了。”
  林雪寒:“不能排除案件有比较复杂的背景,文章尚未涉及这一点,只是报道案件发生过程和此后的有关情况,但也够触目惊心的了。”
  王强辉:“我看看再说。”

  报社总编办公室。日。
  总编牟思萱皱眉颔首、抱臂呆站在写字台前,手里攥着林雪寒的稿件。王强辉坐在写字台对面的沙发上,神情激动。
  王强辉:“我主张尽快见报,林雪寒的《探访记》和汪海婷的来信配在一块发。案件性质如此恶劣,受害者的家人在案发后整整半年时间里到处告状,居然毫无结果,罪犯仍得不到应有惩处,还有没有法制?还有没有公理道义可言?”
  牟思萱似乎是自言自语:“惨无人道,令人震惊,令人震惊啊!”
  王强辉:“林雪寒的这篇探访记富有激情又不失严谨,笔锋犀利又尽可能追求客观冷静,无情揭露丑恶现象,大声呼唤法制和正义,这正是我们报纸需要的,和我们全党目前正在抓的加强法制建设、纠正执法不严、违法不咎、司法不公的大方向是一致的。”
  牟思萱:“文章是一篇好文章,如泣如诉,催人泪下,启人深思,难得林雪寒这样一位大义凛然、敬业尽责的记者!”
  王强辉:“牟总,我看你就下决心吧。”
  牟思萱突然抬起头:“你想过没想过,这篇文章发出来会有什么样的震动?”
  王强辉:“震动当然会有,这正是我们需要的。”
  牟思萱摇摇头:“你想得简单了。”
  王强辉:“我考虑过可能会引起的后果,派林雪寒采访前我也犹豫过,但南洲发生这样罕见的事情,我们能绕开走吗?要绕开走,记者的良心和正义感呢?这张报纸还算是党和人民的报纸吗?”
  牟思萱:“说得不错,我何尝不是这样想?但是……有烟吗?给我一支。”
  牟思萱显然激动了。王强辉掏出烟,递上一支,帮他点着。牟思萱吸了一口,呛得难受,又将烟掐灭。
  牟思萱:“市上目前正在抓的大事之一,是‘南洲形象工程’,作为特区,作为一个以发展外向型经济为主的城市,树立美好的形象是非常重要的。汪海婷案件报道后肯定会引起巨大反响,这与抓‘南洲形象工程’冲突不冲突?矛盾不矛盾?会不会对对外开放带来负面影响?还有,报道后各个方面可能会引起什么样的连锁反应?强辉啊,这些都是我们要谨慎把握的。你容我再考虑考虑吧,也许要召开社委会研究决定。”

  社会新闻部办公室。日。
  王强辉走进办公室,林雪寒迎上。
  林雪寒:“牟总什么态度?”
  王强辉:“还没决定。”
  林雪寒:“需要不需要我去找牟总谈谈?”
  王强辉:“暂时不必。”
  赵正将一篇稿件送到王强辉手中:“消息,篇幅不长,挺有新闻性。”
  王强辉瞄了一眼稿件:“又是企业开业报道!”
  赵正:“这家企业不是一般企业,你往下看,往下看,这家影楼经营思想很有创意,高科技手段、令消费者满意服务和创建精神文明紧密结合,在本市算是别开生面。”
  陈小菱伏在自己的桌上“哼”了一声,冷冷讥讽:“富有创意的经营思想,再加上赵大记者富有创意的妙笔生华,发出来绝对能吸引大批读者。”
  老黄在一旁敲边鼓:“那还有错?专盯着哪里有企业开业,轻车熟路嘛。”
  赵正白了陈小菱一眼,但把反击的矛头对准老黄:“哎,我说老黄,你是没报道过企业开业?我可没在人家那里报销出租车票,也没大包小包往回拎啊。”
  老黄:“报销车票算什么,包里拎回的是钢精锅,给你你会要吗?暗底塞的东西那才算东西哩。”
  陈小菱笑起来:“好,都抖露出来了,王强辉主任,你可别装没听见啊!”
  王强辉慢吞吞地:“我不是聋子,更不是瞎子。”他已看完赵正的稿子,将稿子退还赵正:“放放再说,上边如果签发了报道‘汪案’的稿子,怕就没有版面了。”

  市政府大楼外,日。
  一辆小轿车驶到楼前。市经济合作局张局长陪朱力民走下车。
  二人向大楼内走来。

  孙南彝办公室。日。
  张局长推开门,向朱力民示意:“请进。”
  孙南彝从宽大的写字台后起身,热情迎接朱力民:“朱先生好气色啊,坐,请坐。”
  朱力民:“天气好,朋友好,心情好,气色自然也就好,孙助理一样啊。”
  孙南彝:“我们哪有朱先生这样的潇洒!三个好不假,特别是朋友好,南洲的朋友要是不好,怎能交上你朱先生,还有那位远在加拿大的金先生啊。”
  朱力民和张局长落座,孙南彝也重新坐回写字台后。
  孙南彝:“李成亮市长本来今天安排了别的事情,但华侨工业园是本市今年最大一个项目,金先生过些日子就要来,他临时作了调整,今天就要和你先谈谈,主要是想多了解一些有关金先生的情况。”
  朱力民:“张局长路上对我说,李市长连金先生吃饭的口味都要详细掌握。”
  孙南彝:“市政府今年把宝就押在这上边了,不能不重视。”

  报社厕所。日。
  赵正在水池子前洗手。
  牟思萱推门进来。
  赵正谦恭地向牟思萱点头致意。
  牟思萱解完手,发现赵正没走仍守侯在水池边。
  牟思萱:“最近忙吧,小赵?”
  赵正夸张地:“连轴转,忙得真有点不可开交。”他见牟思萱要洗手,连忙拧开面前的水龙头,“那个坏了,牟总,这边。”
  牟思萱洗手,见赵正仍没走的意思,便偏转头:“有事吗,小赵?”
  赵正脑袋一甩:“没事。”随后却又凑近牟思萱,“林雪寒的文章给您送审啦?”
  牟思萱:“唔,看到了。”
  赵正:“您觉得怎么样?”
  牟思萱不露声色地反问:“你们部里同志们是什么看法?”
  赵正:“部里同志……没什么看法,听领导的呗!不过,如果要敞开言路……”
  牟思萱:“怎么,你们部言路不畅,还是整个报社言路不畅?”
  赵正:“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再能多征求些意见,对领导拍板也许会有益处。”
  牟思萱赞赏地:“这个建议好,你的提醒值得重视。唔,我就先听听你的意见,随便说,敞开说。”
  赵正受到鼓舞,来了精神:“林雪寒仗义执言,精神是可贵的,但报道案件还是慎重为好。这个案件虽是一件妇女遭受摧残的刑事案,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报道,都会牵扯出一系列意想不到的问题——”
  牟思萱很感兴趣地:“往下说,往下说。”
  赵正:“首先牵扯到公安司法部门,南洲市的社会治安如此糟糕,公民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派出所民警还参与了作案,咱们这个特区不就成了意大利的西西里岛了吗?他们肯定会很恼火,指责报纸是以点代面,以偏概全;其次是妇联,她们是怎样维护妇女权益的?她们那么大的机构、那么多人是干什么吃的?其实她们为妇女做了好多工作,但报纸上捅出一个汪海婷案件,她们所做的一切都一风吹了,她们会怎样想?最主要的还是市委市政府,公开披露南洲这样一个恶性案件,势必会对领导上的工作造成被动,南洲对外是什么形象?他们该怎样向上向下交代?而这一切,还都是以我们的报道完全客观公正为前提的,要是再有不准确或失实的地方,哪怕是一点点,那问题就更复杂,麻烦就更大了。”
  牟思萱:“嗬,这么可怕的一副前景!你把最糟的都想到了!”
  赵正:“不,这还不是最糟的,这个案子很煽情,一旦在群众中点燃起不良情绪,那就是新闻舆论导向问题了,这可是政治上的大事!”
  牟思萱脸上笑眯眯的:“小赵啊,我发现你很会动脑筋了,谢谢你的提醒。不过——”他顿了一下,“我倒是很赞赏林雪寒的敬业精神,欣赏她的饱蘸情感从事新闻报道的素质,如果更多的记者都具备这种精神、这种素质,心思更多的用在事业上,而不是用在那些蝇营狗苟的邪门歪道上,我们的报纸还愁办不好?还愁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找麻烦不满意?你说呢?”
  赵正想说什么,却噎住了。
  牟思萱突然朗声而笑:“哈,你瞧,我们是在什么地方讨论这么严肃的话题!”说着用手拍拍赵正的肩膀:“走吧走吧。”
  牟思萱走出厕所。
  赵正却没动窝,愣了片刻,朝水池子啐了一口:“老狐狸!”

  李成亮办公室。日。
  市长李成亮手抚沙发扶手仰头大笑:“生拌尖椒,还有臭豆腐?啊,金先生喜欢吃生拌尖椒和臭豆腐?”
  市长办公室的外套间里,李成亮、孙南彝、张局长和朱力民坐在沙发上。李成亮的笑声引得大家也跟着笑起来。
  朱力民:“要是饭桌上有这两样东西,金先生保证喜上眉梢、胃口大开!”
  李成亮很感兴趣:“你再说说看,金先生还有什么习惯和爱好,咱们都要满足。”
  朱力民:“房间里金先生不喜欢摆花,但喜欢绿色的盆景,睡觉习惯枕木棉芯枕头,轿车里的香水不知道他喜欢哪种类型,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喜欢檀香型,去年在天津我陪他坐在一辆车上,车里摆放的是檀香型香水,外面是下雨天,他还是一直打开窗户。除了这几点,金先生总的来说是个比较随意的人,讲究不是太多。”
  李成亮以赞赏的目光望着朱力民,由衷感叹:“朱先生真是个有心人啊!”说罢将头转向张局长:“我说老张,看看朱先生,什么叫心细如发?古人早说过‘举大事者必慎其微’,你们经济合作局不是也经常接待外边一些重要客人吗?你这位局长能不能做到这一点?能不能观察到客人这些细微末节的方面?周总理在世时常常说外事无小事,小事其实不是小事,一件小事情可以赢得一个人的心!今天外办刘主任不在这里,金先生去年以旅游者的身份来过,其实当时我们已经知道他是一位非同寻常的客人,我让他找饭店问问金先生吃饭的口味,楞是谁也想不起来,今后凡是重要的客人来南洲,吃饭点菜的菜单都要留下保管起来,我不要求你们跟朱先生比,你们能做到他的一半也就行了。这个话你们找机会转告外办刘主任。”
  张局长:“跟朱先生比起来我们真惭愧,朱先生的公关经验、公关才能值得我们好好学习。”
  孙南彝:“过去只知道朱先生在项目策划投资顾问方面出类拔萃,没想到有大智慧的人,办起事来还得动用小事情上的学问,真是举重若轻啊!”
  朱力民笑笑:“过奖了。有些小事情很重要,但说它再重要也只是一种感情的润滑剂,事情成与不成,最终还是要看涉及实质的一些问题。金先生这趟来南洲,我担心的是华侨工业园的选址能不能如他所愿。”
  李成亮:“南洲好地方多的是,可以由金先生任意挑选。”
  朱力民:“他认为理想的只有一块地方。”
  张局长:“就是鹦鹉湾。”
  李成亮沉吟:“鹦鹉湾‘夕阳红’占去了一片,嗯,这倒是个麻烦。”
  孙南彝显然想岔开鹦鹉湾地皮的话题:“华侨工业园选址问题好商量,好商量,有朱先生鼎力协助从中周旋,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李成亮:“听说连江市想把金先生拉过去,活动得很积极啊。”
  孙南彝:“这就要比各自的优势了,南洲推行‘形象工程’大半年了,效果很好,名声响亮,这是我们很大一个优势。”
  李成亮:“对了,朱先生,你爱人叫林雪寒,是不是?她报道‘南洲形象工程’建设,写了不少好文章,很有才气啊,请你转告她,我李成亮感谢她。”
  朱力民:“她更会感谢你。”
  李成亮:“感谢我?”
  朱力民:“市长欣赏她的文章并记住了她的名字。”
  李成亮和朱力民一齐笑起来。

  报社社会新闻部办公室。日。
  汪海婷的照片——那张青春姣好的面庞。
  林雪寒坐在办公桌前,呆呆地盯着面前的照片。
  陈小菱正在写什么,抬起头:“如果发两张照片,毁容前和毁容后的一对照,那效果就强烈了。”
  林雪寒轻轻摇头:“她不想叫人看到现在的模样,哪里会叫人拍照片啊。”
  赵正翘着腿,斜身仰靠在沙发椅上看报纸;老黄拿着林雪寒的文章,从自己的座上起身走到林雪寒面前。
  老黄:“我认为写得很好,通过受害者的控诉和对耳闻目睹现象的客观描述,既披露了事实,字里行间又埋藏着强烈的感情,很有震撼力,就看领导上怎么拍板了。”
  陈小菱:“不是一直想抓轰动性消息、轰动性新闻吗?这样的文章要是不发,还去哪抓轰动的?”
  老黄:“那可未必,也许就是担心会过于轰动。”
  桌上的电话铃响,陈小菱拿起电话。
  陈小菱:“你好,找哪位?……请稍等。”
  陈小菱将电话递给林雪寒:“市妇联,找你。”
  林雪寒接过电话:“啊,王部长……”

  市妇联办公室。日。
  王素淑与林雪寒通话:“我们专门召开了一个案情汇报会,在家的妇联领导都参加了,对这个案件大家十分重视,支持新闻舆论公开报道,鞭笞邪恶,警示世人……”

  社会新闻部办公室。日。
  林雪寒手拿电话:“谢谢。我们报社领导正在开会,正在研究这件事……”
  这时蒲心易走进办公室,林雪寒一边向她示意,一边仍接电话:“好,事情如果决定了,我会马上告诉你。……好,再见!”
  陈小菱起身招呼蒲心易在沙发上坐下。
  林雪寒放下电话,走到蒲心易面前。
  蒲心易:“瞧你够忙的。“
  林雪寒轻叹口气:“就是昨天采访那件事。哎,动了什么灵感,说来突然就来了?”
  蒲心易:“不欢迎吗?”
  林雪寒:“你来能不欢迎?是不是又要宣传哪位画家?”
  蒲心易:“没错,让你猜着了。画家萧野山知道吗?画山水的,画不错,绝对在许多名家之上,就是缺乏包装……”
  林雪寒笑着打断蒲心易的话:“你找错门了,我们是社会新闻部,你该去找文艺部才对。”
  蒲心易:“我当然知道该找谁不该找谁,我找的是你。”
  林雪寒:“我可没有权利给你发稿。”
  蒲心易:“听我把话说完呀,我早就制定了一个宣传画家萧野山的方案,不是在报纸上发一篇两篇文章,而是多渠道全方位的整体运作,可是资金一直没有筹划好,昨晚从你那回家,一个老板打来电话,愿意拍出钱来资助对萧野山的宣传,资金马上到位。你明白了吧,我需要一个人帮我跟媒体打交道,南洲和南洲以外的大媒体。”
  蒲心易的话引起了坐在一旁的赵正的注意。
  林雪寒:“你是想找我帮你?”
  蒲心易:“不合适吗?”
  林雪寒含笑挖苦:“画商,不愧是画商,把萧野山包装出来,你这位经纪人也就开发出一座金矿啦!”随之叹息着摇摇头,“不行啊,心易,汪海婷案件的报道我刚接手,现在文章还没发,后边还有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我怕是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情帮你这个忙了。”
  蒲心易体谅地望着林雪寒,无奈却很宽宏:“我理解。”
  赵正踅到蒲心易身边,显得热情而惊喜:“听你们俩说话,你是字画经营家?”
  蒲心易:“不敢言家,玩玩而已。”
  赵正:“幸会幸会,我也喜欢字画,收藏了一些,不过太业余,一心想找个行家指点指点,偏偏今天就碰见了,能遇到你真高兴!”
  林雪寒:“嗬,想跟我的朋友套瓷呀!”
  赵正:“瞧你说的,认识认识嘛。”
  林雪寒半真半假地:“告诉你,我这位朋友对什么都能洞察秋毫、精明无比,眼里容不得沙子,你跟他打交道可得小心点啊!”
  陈小菱在一旁发出笑声。
  赵正丝毫不觉尴尬,仰脖一笑,冲蒲心易一摊手:“瞧见了吗,这就是林雪寒风格、林雪寒特点——舌头尖上都长着刺,跟她打交道才要小心哩!”
  蒲心易莞尔一笑:“我们是老朋友,太了解她了,你只说了她一面,厉害起来舌头上都长着刺,柔起来呢,骨头都变成了水——只是看对什么人什么事了。”
  林雪寒:“嗬,你们倒是合伙来作践我!”
  赵正向蒲心易递上名片:“赵正。叼空我想请你看看我那些字画,还要多向你讨教哩!”
  蒲心易:“你太客气了。”
  赵正:“你的名片能不能给我一张?”
  蒲心易给了赵正一张名片。
  陈小菱看看手表,站起身:“休息了,老黄,打不打球去?”
  老黄:“去。”
  蒲心易拿起包要走。
  林雪寒:“我送送你。”
  赵正冲蒲心易:“再见!”
  蒲心易:“再见!”

  报社院子。日。
  林雪寒送蒲心易来到报社院子。
  院子里有人打羽毛球,有人打太极拳。陈小菱和老黄在挥拍打球。
  蒲心易停住脚步,转脸望着林雪寒。
  蒲心易:“怎么样?”
  林雪寒:“什么怎么样?”
  蒲心易笑笑:“别装蒜,你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
  林雪寒叹口气,忽然却又笑了:“你想知道这么清楚干什么?”
  蒲心易:“废话!干什么?关心你呀!”
  林雪寒脸色暗淡下来:“不怎么样——我说的是用他的眼光看。”
  蒲心易:“你跟人家闹别扭啦?”
  林雪寒:“哪有心情闹别扭,总共没说几句话。”
  蒲心易:“没说几句话?嗬,奇了怪了,两口子大半年没见面,见了面没说几句话,那一夜你们都干什么啦,在一块亲热也不说话?”
  林雪寒:“哪有亲热的冲动,汪海婷的事情搅得心里怪不是滋味,快到天亮才把稿子赶出来。”
  蒲心易:“得啦,鬼才信哩!”说罢诡秘地盯着林雪寒,压低声音,“他受得了?还有你?”
  林雪寒:“什么受了受不了,我说的是真话。”
  蒲心易瞪大了眼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这样做和伤害人家有什么两样?我真不明白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没第三者插足,二没经济纠纷,三没与双方家中父母的矛盾,就是个看不惯人家,这看不惯的道理在哪里?他是个窝囊废,没本事,好,你看不惯算你有理由,可人家朱力民事业有成,从一个穷文人闯荡成一个阔老板,从一个小记者变成了北京投资顾问圈内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你倒是看不惯了,嫌人家虚荣浮躁,嫌人家缺乏真诚,嫌人家整天玩的是计谋机巧,嫌这嫌那,你也太挑剔了。你们矛盾的实质是什么?纯粹属于可笑的‘形而上’范畴,我不明白为什么就这样难以调和?”
  林雪寒:“批判完了吗?不错,你总结得很对,我们的矛盾是属于‘形而上’,但‘形而上’是生活理想,是生活原则,比‘形而下’的饮食男女更重要。”
  蒲心易失望地挥挥手:“不管啦不管啦,管你们的事太累人。”说罢却又意犹未尽,意味深长地瞥了林雪寒一眼,“不过,我看你对朱力民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潜意识里还是没有摆脱掉一个影子。”
  林雪寒:“什么影子?”
  蒲心易狡黠地一笑:“我问你一句,如果你第一个爱的那个叫作沈……沈…噢,沈松林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你的‘形而上’会不会向‘形而下’投降?”
  林雪寒:“尽瞎扯!哪一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早忘得没影了。”

  市政府孙南彝办公室。日。
  孙南彝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电话铃响,他拿起电话。
  孙南彝:“哪位?喔,胡老板啊,我这正说要给你打电话哩。……是的,加拿大的金先生瞅准的正是鹦鹉湾,……有冲突啊,怎么没冲突?你占了那么大一块。……市政府的态度?市政府现在还没态度,但‘夕阳红’老年乐园项目批了两年多了,至今迟迟不上马总是个事呀!你要考虑考虑,图纸上的规划说明不了问题啊!哎,胡老板,有个人你一定得认识一下,就是北京来的朱先生,这个人很有活动能力,金先生就是他牵线引来的,你认识认识有好处。这样吧,今晚你做东,我给你把人请到……好,晚上见。”
  放下电话,孙南彝若有所思。

  报社社会新闻部办公室。日。
  刚参加完报社社委会的王强辉回到办公室,
  林雪寒迎上:“怎么样,社委们是什么意见?”
  王强辉情绪不高:“总编要亲自给你谈谈社委会的决定,叫你现在就去。”
  林雪寒稍稍思索了一下,出了办公室。

  牟思萱办公室。日。
  门外,林雪寒敲门。
  牟思萱在办公室内踱步,听见敲门声,头一扬:“请进。”
  林雪寒走进,牟思萱热情让座。
  牟思萱:“坐,请坐。”
  林雪寒在沙发上坐下。牟思萱从桌上拿起《汪海婷探访记》一文,没有坐回他的座位上,而是坐在林雪寒对面的沙发上。
  牟思萱:“社委会刚才开完会,讨论了你的这篇关于汪海婷案件的报道,大家一致认为案件是触目惊心的,文章写得也很有分量,虽不能说是字字掷地有声,但也足以令人振聋发聩、义愤填膺了,社委们充分肯定了你的精神,充分肯定了你身上这股子锐气,对于你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良好的素质给予了高度评价……”
  林雪寒打断牟思萱的话:“牟总,你该不是给我作年终考核评语吧?你这么一绕,你不说我也明白你要说的是什么意思了——是不是稿子不能发?”
  牟思萱避开林雪寒咄咄逼人的眼光,语气尽量缓和:“不是绝对不能发,而是考虑到这篇文章可能会带来的冲击力,不能不慎重。社委们研究了,形成了一个意见:投石问路、留有余地、分两步走。”
  林雪寒:“什么意思?”
  牟思萱:“你的文章暂时放一放,报纸也不亮任何态度,先在‘读者信箱’栏目里登出汪海婷给报纸的那封信,看看各方面的反应我们再决定下一步的动作。”
  林雪寒:“明白了——牟总,我能不能给你的两步走策略作个注释?这篇稿子嘛,发,肯定会陷入是非里去,不是一般的是非,而是朝野关注的大是大非,有人肯定会恼火,恼火的除了案犯一伙人,说不定还有上边一些头头脑脑;不发嘛,你又在职业道德、道义良知上过不去,所以,在发与不发、道德良知与职业风险之间,你作出了一种能屈能伸、能退能进的折中选择——石头扔出去,水深了,浪大了,就退回来;水浅了,风顺了,特别是上头刮过来的是一阵顺风,咱们就一块唱‘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牟总,不知我把你的意思领会透了没有?”
  牟思萱手点着林雪寒解嘲地笑起来:“你呀你呀,这张嘴什么时候才知道饶人?我的话说得够明白了,你的文章是暂时放一放,不是不发。小林呀,这不是一篇一般的报道,文章再打磨打磨也有好处,如果时机合适,立即见报。”

  社会新闻部办公室。日。
  大家在议论社委会的决定。
  陈小菱:“我早说过了,雪寒的文章关键是要看主任大人总编大人有没有胆量发,怎么样,吓住了吧!什么先发汪海婷的信,完全是滑头政策!”
  王强辉:“你别摊得那么宽好不好?我态度明确,社委会上我保留了自己的意见。”
  赵正:“依我看,领导上这个决策算是高明,实在是高明!就说发汪海婷的信吧,政法部有‘法制之窗’栏目,为什么不发在这个栏目里,而要发在群工部的‘读者信箱’栏目?这就叫‘投石问路、留有余地’!什么是办报水平办报经验办报学问,都在里边啦,好好咂摸咂摸吧!”
  老黄:“赵正今个倒是和领导保持一致了,不容易!不容易!”
  林雪寒进门。陈小菱迎上。
  陈小菱:“雪寒,你没有据理力争?”
  林雪寒神情镇静:“没关系,我相信汪海婷案件的详情一定会告白天下,我还没丧失这份自信!”

  林雪寒家楼外。黄昏。
  林雪寒骑着自行车,车上驮着菜,朝家驶来。

  林雪寒家。黄昏。

  林雪寒掏出钥匙开门,门却从里边打开了——朱力民站在门里。

  林雪寒一愣,随之歉然一笑:“去市场买了点菜,回来晚了。”
  朱力民没吭声,礼貌地让开道。
  林雪寒拎着菜走进厨房:“今晚吃饺子,怎么样?”
  朱力民站在厨房门口:“不用做饭了,有人请客,你也去。”
  林雪寒:“我去?是请你吧,我去干什么?”
  朱力民:“人家特意要我带上夫人。”说完顿了顿,以一种仿佛审视的目光望着林雪寒,“你还不至于不给我撑这个面子吧。”

  饭店包间。夜。
  孙南彝和胡老板——一个黑胖子,在包间里迎接朱力民、林雪寒。
  孙南彝相互介绍:“万顺农工商集团老总胡老板;北京四海经济技术合作公司老总朱力民先生;这位是朱先生夫人、《南洲日报》记者林雪寒——其实我也是与林记者第一次见面。”
  彼此客气地握手寒暄。
  胡老板显得十分热情:“孙助理向我介绍了朱先生,很想认识认识,朱先生和夫人今晚肯赏光,真是荣幸!请坐请坐!”
  朱力民:“谢谢,认识胡老板很高兴。”
  孙南彝显得非常随意:“彼此不必客气,今晚和工作无关,纯粹是朋友间的聚会,我是陪客,大家随意一点好。”
  胡老板:“孙助理总批评我们南洲企业家眼界窄,学识浅,外边各路英豪来南洲,总想着让我们多接触接触,多学习学习,可我们还是长进不大,朱先生要多指教啊!”
  朱力民:“岂敢岂敢,如今大家都喜欢说缘分,遇到一块了,就是缘分,相互关照!相互关照!”
  孙南彝:“这话说得好!嗯,只顾说话,我看是不是可以端起酒杯了?”
  胡老板:“对,喝酒喝酒,我先来敬朱先生和夫人一杯!”
  朱力民:“互敬互敬!”
  林雪寒一直在旁边静静观察三人说话,这时勉强应付,随三人举杯相碰,浅浅在杯沿抿抿。
  胡老板发现林雪寒没喝,不答应了:“哎,记者可是应该能喝酒的啊,林记者干了,干了。”
  林雪寒笑笑:“记者哪都能喝酒?记者可不是老板啊!”
  胡老板:“记者是无冕之王,比老板还老板,走到哪没人请喝酒?”
  朱力民:“她确实不能喝,别勉强她了。”
  胡老板:“那朱先生替夫人干了。”
  朱力民没有推辞,从林雪寒手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喝完还做了个潇洒的动作,让胡老板看了看手中的酒杯。
  胡老板高兴地:“好,痛快!痛快!风度也叫人佩服!”
  孙南彝:“你还不知道朱先生的经历哩,知道了他的经历会更佩服。”
  朱力民似觉奇怪:“哦,孙助理了解我的经历?”
  孙南彝:“朱先生靠智慧、靠掌握信息干事业,我们没有朱先生的智慧,可信息嘛,还是掌握一些,特别是关于朱先生的信息。”
  朱力民:“是吗?”
  孙南彝很有城府的一笑:“我试着说说,算是核对核对——朱先生最早的职业和夫人一样,是记者,但朱先生似乎更向往在商海里击水搏浪,坚信自己的聪明才智在生意场上更能派上用场,于是朱先生就下海了;朱先生下海所依靠的资本不是钱,而是智力,先是靠向企业‘卖点子’站住了脚,赢得了‘点子大王’的称号,继而拉起了自己的策划公司。”
  朱力民不动声色,胡老板很感兴趣,而林雪寒则静观默察各人的神色。
  孙南彝继续说下去:“朱先生最为显赫的业绩,是为国有老企业京西特钢厂在股份制改造时成功地策划了‘三阶工程’,并导入CI,实施企业形象战略。作为报酬,朱先生没有向特钢厂要钱,而是以优惠价,率先冒险认购了当时谁也不看好的特钢厂一笔份额不小的原始股。一年后,该企业股票上市,朱先生不但一夜之间成为百万富翁,而且名声大振,策划公司进而发展为四海经济技术合作公司,重点从事招商引资、项目策划、投资顾问业务。我说的没错吧,朱先生?”
  朱力民哈哈大笑:“佩服!佩服!我的档案是不是就锁在孙助理的抽屉里?”
  胡老板眼睛放光:“朱先生有这番能耐,了不起的人才,真是了不起的人才!”
  胡老板不让服务小姐插手,亲自为朱力民斟酒,饭桌上的气氛变得非常热烈。
  林雪寒依然显得很平静。
  胡老板:“这么一个人才,我可是有求朱先生啦,做我们万顺集团顾问怎么样?我胡龙广决不会亏待朱先生!”
  “胡龙广”三个字突然让林雪寒一愣,脸上顿时堆上疑惑的神情,不眨眼地打量着胡龙广。
  林雪寒:“请问,你的名字叫……”
  胡龙广:“胡龙广,古月胡,龙虎的龙,广大的广。”
  林雪寒紧接追问:“胡龙泰是你的弟弟?”
  胡龙广:“对呀!”
  林雪寒:“胡满是你的儿子?”
  胡龙广要点头,但马上也看出有点不对劲:“林记者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林雪寒已难掩饰自己的惊异,动作有点僵硬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下意识地离开桌子几步,突然又转回身,声音不高,但变了调的声音直穿人心:“我昨天刚见到了汪海婷!汪海婷!你不会忘了她吧?”
  胡龙广僵住了,朱力民和孙南彝惊诧莫名。
  林雪寒:“汪海婷不是你弟媳妇吗?”
  胡龙广失态地:“汪海婷?你怎么会见到她?”
  林雪寒逼视着胡龙广:“你很吃惊?”
  胡龙广掩饰:“不,不……是啊,是啊,她是什么人,怎么能跟你认识?”
  林雪寒极力抑制住激动,冷笑着自嘲:“巧,真巧,没想到今晚我能来赴你胡老板的宴请!真是荣幸!”
  朱力民不安地:“雪寒,怎么回事?”
  林雪寒没理会朱力民,抄起酒瓶,给四人面前的酒杯都倒满酒,自己先把杯子端起来。
  林雪寒:“难得大家有这么好的兴致,刚才我没喝,现在我要喝一杯,但这杯酒是为另一个人喝的。来吧,胡老板!”
  胡龙广极为尴尬,端酒杯不是,不端酒杯也不是。
  林雪寒冷笑:“我知道你不会为她而干的,我干了——为了汪海婷能早日申冤!”
  林雪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扭头退席。
  朱力民和孙南彝惊谔不已。
  林雪寒已走出包间,朱力民起身追到外边。
  朱力民:“雪寒!雪寒!”
  林雪寒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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