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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长了,夫妻两个开始觉得生活有点单调,想起孩子来。一次偶然的疏忽,秀丽怀孕了。他们的一位非常要好的美国朋友,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极力劝他们把孩子留下,许多中国人也劝他们把孩子生下来,说在美国出生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是美国公民。他们犹豫了很久,等到他们下决心堕胎的时候,已经过了三个月,医生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做手术了。
  就这样,他们有了小女儿。虽然他们更希望有个儿子,但新的幼小的生命的诞生,还是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欣喜和活力。
  可是不久,他们就感到非常非常疲惫了。秀丽变得焦躁不安,常常无缘无故地大发脾气,她开始骂文华,对他做的一切事情吹毛求疵,说他做事动作太慢,对她照顾不周,又不懂得照顾孩子,弄得孩子成天只知道哇哇地哭,吵得她没日没夜的不能休息。
  文华也分身乏术,黔驴技穷了。
  他每天早上八点不到,就要到学校,有时是自己修课,有时是给本科学生上答疑课。中午一下课,他又急忙回家,给妻子做饭,给孩子换尿布,匆匆忙忙扒进几口饭之后,他又回到系里,去见他的导师,听取他对于正在进行的试验的意见,然后一头扎进试验室,等他想起家中饿得嗷嗷叫的母女,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工作,回到家中,已经七八点了。家里,有许多事正等着他呢。顺利的时候,他十二点能把事情干完,上床休息一会儿。不顺的时候,大人吵,小孩闹,搅得四邻不安,更不要说自己休息了。
  俩人都要崩溃了。秀丽说,还是把孩子的奶奶和老大从国内接来吧,她愿意继续打工,用打工的钱供养他们,她只要留两百元零用就行了。
  于是他们这个家迅速地扩充成了五口之家。
  老人到来之后,接过了所有的家务,甚至包括半夜起来照顾孩子之类的事情。小俩口在喘息之后,就各自忙开了。
  张文华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扑在新的研究项目上。他正在做一些力学上的研究,企图寻找一种可靠的方法,测试出汽车在不同情况下的承受力,从而代替目前正在广泛运用的实物试验。他做过用无数次按比例缩小的实物摹拟试验,可是效果都不理想。
  一天晚上,他把秀丽从餐馆接回家,一路上都在考虑试验中的问题,秀丽跟他说话,他也没听见。回到家里,秀丽洗完澡,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坐在旁边给她当翻译。电视上正在放映警察开车追匪徒的镜头。这是美国电影的老生常谈,不会英语的人也能看得懂,文华准备离开去干自己的事儿。
  这时,银光屏上的一个镜头吸引了他。一辆车的计速器上显示时速达一百一十英里,它撞翻了停在路边的一辆汽车,又继续往前开,最后从一个山崖下摔了下去,燃烧起来。张文华一边注视着画面,一边不相信地直摇头。从理论上来说,车速在一百一十英里的时候,撞到任何东西开车的人都没命了,可是这个常识却被导演忽略了,他让开车的人福大命大地活着继续往前开。文华怀疑他们只是把汽车的计速器拨在时速一百一十英里左右,却没有真正把车开到那么高的速度。因为那样高的速度,对于演员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那么,有没有办法直接从屏幕上显示一百一十英里时撞车可能出现的真实情形呢?如果把电视屏幕上显示的东西,放到计算机的屏幕上,加以分析、计算,结果会怎样呢?
  这个新的设想令他激动不已。越想越觉得值得试一试。他急于想找个人谈一谈他的设想。
  “我想我能用计算机算出撞车以后可能出现的情况,怎么样?”他满腔热情地冲着秀丽说。
  “那有什么好,假的没有真的好看!你总是做些没用的事情。”
  “怎么会没用呢?可以引起一场力学革命呢!”
  “得了吧,你还是先革一革你自己的命吧。你看你的那些同学,都毕业几年了,哪一个不是拿了绿卡,买了房子买新车?就你那德行,你还臭美呢!……”
  文华扫兴地闭住了嘴,逃也似地到学校去了。那天晚上,他整夜没回家。他觉得计算机房特别亲切,虽然那计算机有时候也使点小性子,出点小故障,却从来没有骂过他,更没有辜负过他的好心,使他难堪,总是按照他的意思,一步一步地去实现他的目标。
  等到有了一个最初步的程序以后,文华向导师汇报了他的设想。他的导师非常欣赏,认为很有创见,鼓励他试试看。文华非常庆幸自己有一个这样的好导师。他是一个永远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的人。他的名气很大,对学生很宽容,从不对学生摆架子。虽然目前文华所进行的研究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个新的课题,不能给于很多有效的指导,但是他给时间、给经费,放手让他干,所以文华觉得很痛快。
  他们学校的机械系,虽然在美国不算是第一流的,但是已经令文华很满意了。这里的学习和研究环境都极佳。几乎所有的在国内能够想象出来的优越条件这里都有。丰富的资料,第一流的研究设备,最重要的是,简单的人际关系。没有复杂的人事纠纷,少操了许多心。
  一年半以后,他就和导师联名在─些著名的学术刊物上发表了多篇论文。这些论文引起了有关方面的重视,一些著名的专家宣称这项研究为计算机运用开创了一个新领域,如果这项研究成果能够广泛地运用于汽车、船舶甚至航天航空领域,将节省大量的用于实物试验的人力和物力,而且将大大提高试验结果的精确性。
  各种学术会议的邀请纷至沓来,张文华的导师决定和他一起到纽约参加一个有关的国际学术讨论会。
  临行之前,张文华到超级市场买了能吃半个月的食物,又到周宏明家,拜托他帮忙照顾家人,接送妻子。
  周宏明正在闷着头看电视,小张撅着嘴在洗碗。
  “吵架了吗?你们不是模范夫妻吗?”张文华觉得气氛好象不对头,问道。
  “你问他吧。”小张嘴一撇说。
  “唉!别提了,今天触霉头了!”
  “说来听听,咱哥们儿不是有难同当吗?”
  “说也没用。在美国,各人的事得各人自己担着,混得好,是你的能耐,混得不好,该你自己倒霉。”
  “何必呢?说出来,至少可以免得闷在心里长癌吧。”张文华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
  “你知道我给他当助教的那个雷蒙教授吗?就是那个德国人,秃顶的。”
  “听说过,好象很难相处,他是不是去年撵走了两个亚裔的博士生?”
  “对,就是他。活该我倒霉,今天我给学生上答疑课,开始有几个学生提问,都很顺利地解答了,后来有个学生给我一张纸,上面有一个题目和解答,他问我那答案对不对,我看到答案里有一个关键的步骤疏忽了,因此整个程序都出了毛病。我把它写在黑板上,从头到尾仔细地讲了一遍。讲完了,我才发现坐在后排的雷蒙教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他阴沉着脸,走到黑板跟前,挑了我讲课中的几个小毛病。最后故作幽默地说:‘把SHIP(船)说成SHIT(粪)是亚洲人常有的错误。’学生们大笑起来,我愣住了,不明白他为什么故意让我难堪。我非常尴尬地呆在一边,想说点什么,或者是反驳,或者是解释,可是到底英语不是母语,一到关键的时候就卡了壳,最后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现在想起来,真是窝囊透了。”
  “算了吧,幸亏你的英语卡了壳,没有跟他发生争执,他是你的论文指导委员会的主席,他说你可以过,你就能够过,他说你不够资格,你就过不了,我看你还是忍了这一时的气吧。”毕竟是旁观者清,张文华想得更实际一点。
  “你的意思是说就这样算了?”周宏明惊讶地盯着他。
  “不光是算了,以后还要找机会弥补这次事件带来的裂痕。”张文华冷静地说。
  “这可出奇了,明明是他错了,你却叫我去弥补,我做不到。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太软弱了,老是让着别人。”
  “有的人很记仇,当你落在他的掌握之中的时候,他会伺机报复,这也是人的劣根性之一,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有时候软弱,其实也是不得已。”
  “可我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试试看吧。”
  “你真有能耐,我说了半天,他都不转弯。”小张松了一口气说。
  “这才是好夫妻呢,知道互相体谅,关键的时候帮他熄祸。”文华说。“你也体谅体谅我好吗?我要出去开会,借你们老公帮我接送一下小黄。”
  “我说啊,你也太惯着你的小黄了,谁家的老婆打工不是自己开车啊?她还得请个司机。”小张又不高兴了。
  “她打工也是真辛苦,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老公不照顾老婆,那不成了坏老公吗?”
  “你老是为她想,她却从来不知道体贴你。”小张的嘴又撅起来了。张文华一直是他心目中的英雄,她总是气不忿他没能找到一个好老婆。有时候,她和周宏明一起劝张文华离婚,他总是说,这么多年的夫妻了,离了,让她怎么办呢?在美国,她不会英语、不会开车,连上邮局都成问题,她怎么活呢?不管怎样,她也是俩孩子的妈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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