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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春节晚会上出来,舒云搭着于青的车回家。夜深了,北风送来一阵阵凉意,她摇上玻璃窗,脱下深红色的呢大衣给怀里熟睡的孩子盖上,漫不经心地听着于青闲扯,默默地规划着自己的未来。梅芯的挣扎,于青的烦恼,孙玉华的现实,都没有打乱她的思绪。她当然知道,作为女人,她自己跟她们一样,都面临着婚姻、事业、家庭这个永恒的三角难题,可是她相信凭着自己的毅力和胆识,她一定能够闯过一道道的难关。
  目前她的第一个目标是进学校,拿到博士学位。她有她的优势。她跟一般文科学生不一样,她的英语基础很好,在国内读研究生的时候就用英语在美国的学术刊物上发表过论文,如今,只要有钱,她就能进哈佛,实现她多年的梦想。至于孩子,可以先送到他奶奶那里,寒暑假再回去看看他。她安慰自己,孩子的爷爷奶奶都是高知,他能够受到很好的教育。至于一个母亲,抛弃自己教育孩子的责任,是不是太自私,这个问题太沉重,她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邻家的窗口映出缓缓舞动的身影,传来韩国人醉意朦胧的浅吟低唱。大约他们跟中国人一样,也在庆祝旧历新年吧。随着这饱含浓郁乡情的歌声,舒云想起了远在大西洋彼岸的父母,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度过这个的除夕之夜。也许他们会在吃年饭的时候,在她常坐的位子上摆出一副碗筷,也许妈妈会悄悄地洒下思念的泪花。舒云的眼眶湿润了。自从远涉重洋,迈出了必将影响自己整个人生的关键一步之后,她常常感到一种深深的从未有过的惶惑。她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是对于过去的留恋,还是对于未来的憧憬和自己能否适应新生活的担心,一切都是那样强烈地骚扰着她,使她久久地久久地心绪不宁。她努力镇定自己的情绪,告诫自己,不管别人的奋斗怎样艰难,她都要把握自己的命运,创造一个良好的开端。已经快一点钟了,刘力还没回家,舒云看着空空如也的家,心里略微有点惆怅。这是她到美国的第一个春节,也是她在这片不可知的土地上新的起点,她真的想好好庆贺庆贺。她把孩子轻轻地放到床上,然后系上围裙,开始忙碌起来。
  她从箱子里拿出一块从国内带来的,有浓郁中国风味的漂亮的织锦台布,平平整整地铺在桌子上,又在上面摆了一个半透明的玻璃做的小天鹅的烛台,放上短短的一支粉红色的蜡烛,这样当蜡烛燃烧的时候,透过朦胧的微光,就能产生如诗如梦如幻的效果。她又在蜡烛旁边,摆了一个花瓶,插上一束五彩缤纷的鲜花。她还需要一个放蛋糕的大盘子,可是她找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只好找于青借了一个。当她把蛋糕放在桌子中间,小心翼翼地写上了“新年快乐”几个字以后,满意地笑了。这些都是她跟一位美国老太太学的。这位老太太很懂得生活,他们老夫妻之间虽然有各自的空间,又始终洋溢着一股温馨和睦的气氛。舒云想,这也许和他们在夫妻之间仍然讲究礼仪,注意互相尊重有关。有些东西虽然看起来不过是一种刻意追求的形式,但是时间长了,形式的东西也就注入到意识中,变成一种联系情感的纽带,成为每日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所以美国的夫妻之间恶言相向,大打出手的比中国人要少许多。
  她打开录音机,听着里边缓缓输出的《卡萨布兰卡》插曲,心里涌起一股甜蜜浪漫的热潮。她觉得自己真的是上帝的宠儿。一个女人能够和自己心爱的人结婚,是人世间头等重要的第一大快乐。如今,他们夫妻双双在美国团聚,在事业上开始了新的起点,是人生的第二大喜事。儿子健康活泼,更是景锦上添花。她深信,只要他们夫妻携手,他们一定能够象居里夫妇那样,创造出生活和事业的双重奇迹。
  凌晨二点多了,窗外传来了脚步声,舒云赶紧关上灯,点燃了蜡烛。她屏声静气地在烛光下坐着,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紧张地注视着门把手。可是那脚步声到了门口以后,又渐渐地越来越远了。也许是别人家里迟归的丈夫吧。她叹了口气,轻轻吹熄了蜡烛,重新打开灯,开始给写信。
  来到这里一个多月了,有许多新鲜事要告诉国内的朋友们。想到临行前各位同学朋友对她的羡慕和期望,她真是感慨万千。他们都是一些很有抱负的年轻人,都热切地希望能够在人世间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可是现实生活往往又给人们设下了各种各样的坎子,有的人被碰得头破血流,也有的人迈过难关,成为浴火的凤凰。也许,美国对于喜欢追求新鲜事物的年轻人来说,更富有刺激,也提供了更加广阔的驰骋天地和更多的机遇,可是文化的差异,环境的陌生,语言的障碍,都会给人们带来新的困惑。面对美国,是堂堂正正地站起来,还是被这个庞大芜杂的社会所吞没,正是她所切切实实地所面临的问题。
  当她洋洋洒洒地写完十页信纸以后,发现已经三点多了。她揉了揉疲倦的眼睛,把蛋糕重新放进冰箱,这才发现冰箱的门上,用吸铁石压着一张纸条。
  “云:
  我要到学校的机房去做一个很大的程序,很抱歉今晚不能陪你了。我答应你,下星期六一定带你们去动物园。一定。
  我还是想要你学计算机、会计、统计之类的专业,将来容易找工作,我们也可以不分开。
  哈佛新闻系当然好,我也知道你有才华,可是你想过没有,一个中国人,要在美国的新闻界出头有多么困难?你的思想,在中国嫌太右,在美国又嫌太左,总是不能合于社会潮流,你自己会感到非常地痛苦,那又是何必呢?
  我需要你的支持,孩子也时时刻刻离不开一个慈爱的母亲。
  留下来吧,我们需要你。
  力”
  舒云看着纸条愣住了,有点生气,又有点得意。刘力爱她,离不开他,她很高兴,可是刘力还是希望她扮演传统的妇女角色,又令她深深地失望。她知道刘力很傲气,这种求她的话,他是不会当着她的面说的,可是现在他既然已经说了,她也就不能不考虑他的意见。放弃去哈佛读书,转学一门自己并不擅长的专业,是她最不愿意做的事,丢开丈夫孩子她又实在舍不得。到底是遂自己的心愿,远走高飞呢,还是站在地上,做一个实实在在的贤妻良母呢,她的心里非常矛盾。
  她躺在床上,心里七上八下的,竟然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一阵轻微的声音弄醒了。她睁开朦胧的睡眼,黑暗中,看见刘力刚刚上床,便睡意朦胧地说:“真是的,过年也不早点回家,也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家多寂寞。”
  “谁还顾得上过中国年呢?有圣诞节就够了,入境随俗吧。”刘力轻飘飘地一带而过。
  “你不想我去哈佛吗?”
  “以后再说吧,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知道吗?”刘力疲倦地说。
  “什么时候?”舒云不解地问。
  “是半夜三点钟,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时候。”刘力在舒云耳边悄声说着,把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舒云只好把满腹的话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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