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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这一宿宁寒林迷迷糊糊似乎没有睡着,但又总是醒不了。他看见在一个豪华商场门前,徐苒正穿着时髦服装在一个宽宽的电缆沟上过独木桥,晃晃地很恐惧的样子。他马上赶过去伸出男子汉的手把她接过来……在一个冬末的雪夜,他踏着滑雪板,穿过爆竹声稀落的小巷,向挑着红绿灯笼的小孩子们打听徐苒的住所……钱欢在为他一个人跳舞……秋小惠在泪水涟涟地望着他……
  哦,我怎么就醒不了呢?我醒了吧?我都看见天花板上的方格子了……我要起来去找徐苒,徐苒去海南了……我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噢,我要醒!要醒!哦,我失明了,我只能模糊地看见天花板,我是个失明者!
  宁寒林腾地坐起来,按住令人难忍的心跳。看看表已经是上午10点半了。他满头汗珠,扯过一条毛巾擦了擦,愣愣地坐着,心想失明可真痛苦呀!几年来,他的孤独、无助、困惑和毫无希望的对爱的追求,似乎都在这个梦之中了。这个梦应该记录下来。宁寒林铺纸提笔,写了下面这首诗——
  失明者
  可是怎么就走不出去呢
  我睡前只看了一眼的
  白格子天花板
  我这么大声地呼叫
  早该有人来了
  早该震醒自己了
  如果是梦
  是睡得太沉了吗
  那么快唤醒我吧
  我不要睡了
  (噢 再睡一会儿会好的会的)
  可是我怎么还走不出去呢
  我都坐起来了难道
  地上也铺了天花板吗
  噢 我不要睡了 不要了
  快快扶我走出去吧
  (撞疼了吗)
  没关系没关系
  疼了就快醒了
  风很凉是吧我感到了
  我要到更阴的地方去
  冻醒自己一
  从前的生活太谦和了
  这次我不
  我一定要走出天花板
  一定
  写完了这首诗,宁寒林透过一口气来。他似乎很得意这篇东西,甚至想,钱、别墅、女人,都是扯淡,只有诗才是最有价值的,生命应该属于诗!徐苒如此无情无义地不顾他的感情而离去,说明她不懂他的感情,抑或是她根本就不想懂,那还要这女人干什么?她值得用生命去爱吗?失明者啊,真是个失明者!只要每天能看见这世界,就比什么都好。
  在宁寒林内心深处,隐隐地藏着一个“怯”字,那就是徐苒从没对他做过什么承诺,也没做过伤害他的事。日日夜夜的思念,雪片似的对徐苒的赞美诗和那幢欧式的小别墅,其实都是他的梦想。也许是一个失明的梦,但在此前他从未后悔过。他真想仰头大叫:“谁知我宁寒林?谁知?”
  “嘟嘟嘟——”电蛐蛐叫了,宁寒林心头一颤,他的第一个渴望仍然是徐苒。结果当然是令他失望的,按了一圈也没有徐苒的信息,钱欢和明星公司的各有两遍,其它就是天气预报和报时了。怎么也没有秋小惠的呢?他清晰地记起秋小惠对他的期待,心头一抽,赶紧往收发室跑。
  他抓起电话往秋小惠家里拨,通了可没人接。又往精华书店打,书店的人说她今天就没来上班。他放下电话就要往外走,想到秋小惠家去等,猛然想起钱欢还在呼他,就顺手打回一个电话,谁想一下就接通了。
  “喂!是宁寒林吗?”
  “钱欢吧?”
  “您老兄是怎么回事?我呼了你两天啦!”听得出来,对方为能够寻到宁寒林的踪迹而庆幸,那银铃般悦耳的声音使宁寒林心头一爽。
  “有事吗?”宁寒林问。
  “当然。”
  “什么事?”
  “咱们见面再说吧!你中午有空吗?”
  “嗯……电话里说不好吗?”
  “不好!”
  “那就到新疆村吃炒面吧!”
  “你可真够抠门儿的,一碗面就把我打发了!”
  “你要是我的情人,五星级饭店我都愿意请。”
  “你忘啦,那天没说好吗?”
  “说好了也没用,我身上的钱只够一顿便饭的。”
  “好,就新疆村!”
  他们在新疆村找了一个比较清静的餐馆落座。
  “她可比徐苒和秋小惠光彩照人!”宁寒林望着钱欢那光洁的面庞和晶莹的眼睛想。她们搞专业舞蹈的,装束也另有一种派头——短款带帽子的大格呢外套俏丽合体,稻草人牛崽裤绷在修长的腿上,显得高做得不行,清爽的长发技在身后。与往日不同的是,她的额前也如徐苒一样留着一弯发帘。这发式的稍稍改变,竟让宁寒林不能自已,诗兴大发。他掏出笔纸,眯眼观察了钱欢一阵子。此刻她正日含话梅,所以他就落笔写出了一个题目《含话梅的小女孩》——
  含话梅的小女孩
  口中的话梅把小腮
  撑圆 撑白 撑亮
  润人的杏眼
  含水 含情 含世界
  额前的发帘弯成梳子
  梳却世间尘埃
  可是 你不知道
  你出现了
  我才醒来
  钱欢接过小诗,看了一遍,问:“是写我吗?”
  “是”
  “我有那么可爱?”
  “比诗里的还可爱!”
  “谢谢!”
  “只是点菜的时候,点些素的才好。”
  “为什么?”
  “含话梅的小女孩不该举着一只大鸡腿又啃又嚼。”
  “你这么要求女孩子,谁肯嫁给你?”
  “所以我打了光棍儿。”
  “形式上的光棍儿。”
  “这你早就领教了,是吧?”
  钱欢知道,他是指那次他们在朋友的家庭舞会上第一次见面的事,心里一阵不自然,便错开了眼珠。
  饭间,钱欢告诉宁寒林,昨天早晨有一个女士来找她,说是华翼公司的,了解到她跟宁寒林相识,就委托她做工作,让宁寒林把《不生情》让给他们做,事成后有她5000元酬金,并当场付了她1000定金。
  “谢谢你给我带来的财运!”钱欢说着,用手拍拍上衣兜,意思是她已经接受了这笔钱,“怎么样,给个面子吧?”她等着宁寒林的答覆。
  “真可怕!”
  “谁?”
  “书商,还有你们这些孩子们。”
  “你少来这套!也不怕折寿!”
  “5000块你就把我卖了吗?”
  “我觉得是个好价钱,够我消费一个学期的。”
  “你要是先跟我商量商量,说不定比这个价儿还高呢!”
  “怎么商量?”
  “比如你……你爱我……当然不一定是真心的。假如你爱我,我会给你远比这5000块多得多的东西。”
  “假如……假如我爱你,当然可能不是真心的,你会给我多少费用,每月?”
  “你吃饭,买文具,顶多再买几盘儿音带听听,能用多少钱!”
  “你有没有搞错?我们是学生,而且是搞舞蹈的!”
  宁寒林怎么能不知道她们的价码呢?他原打算下些本钱搞到钱欢,却不想钱欢竟先自开了价,弄得他心里挺别扭。他对这买卖看不大清楚,别弄不好卷进旋涡里。于是他调侃地说:“算了,咱别逗了,我会照顾好你这个小妹妹的。”他觉得自己缺少点爷们儿气,有点懊丧。
  “如果你没有魄力或者不具备这个实力,就请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钱欢说得很平静,并没有讽刺的意味。宁寒林的脸腾地烧起来,心里的那点自卑、懦弱,全部暴露在这个自恃高傲的女学生面前。嫖女人,尽管他从没干过,但确实是男子汉的事。“干!”他冲口说出了这么个字。
  钱欢的眼睛立刻笑成两弯黑月亮,说:“你别那么吓人好不好?”
  “你开个价儿吧!”
  “两万!”钱欢报了这个价,怯怯地看了宁寒林一眼,然后说,“一个学期两万,先付5000定金。”
  “不多!”宁寒林拿出赌徒的劲儿来。
  “付了定金,我就是你的了。”钱欢示意宁寒林掏钱。
  “过几天联系吧!”
  “那这几天,你对我可不存在约束力啊!”
  宁寒林气得直瞪眼,“爱卖你就卖!”
  “那先给我办个BP机吧!”她说着伸出手,作要钱状。
  “你为什么要这样呢?”宁寒林厌恶地问。
  “女学生的含金量不是最大吗?毕了业还指不定怎么样呢!你不是也喜欢女学生吗?”
  宁寒林语塞。钱欢挑衅似的将伸出去的手指勾了勾。宁寒林从西服兜里掏出一扎100元面值的钞票甩给她,然后厌恶地说:“你先走吧,我再待会儿!”
  “我得提醒你一句:在你包我的这一个学期里,我可还有找男朋友的自由啊!”说完,她装起钞票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对宁寒林说,“我想你明天就可以呼我了。”
  宁寒林低头不语。
  钱欢走后,宁寒林要了一扎啤酒猛喝起来,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当他冷静下来,想想自己的行为时,便不再怨恨钱欢,而是责备自己怎么会跟这种女人达成这么一种协议。他有些心疼那些钱,而且知道以后还将无休止地往里扔。他心里烦躁,想要宣泄,就掏出笔,在写有《含话梅的小女孩》的纸后面,又写了一首《蜕变》——
  蜕变
  不再却步豪华的召唤
  满足的笑纹全无蕴涵
  萨克斯轻浮地将
  名媛贵妇的绸缎吹薄
  宁馨 无声地逝远
  玉器 金盏
  流溢着浮华的
  疲倦
  窃语 笑浪
  涌动着独领风骚的
  浮浅
  浑浑 不知有昨天
  沌沌 不问明日怎消遣
  只一种莫可名状的不安
  在心头 纠缠
  他写完折好放在兜里,觉得自己的郁闷略微松缓一些,就回宿舍了。
  明星公司呼他,约他定一定《不生情》出版的事。他称另有安排,过几天再说,而且对明星公司在宣传上的过分表示了不满。
  宁寒林敲开秋小惠家门的时候已近傍晚。
  秋小惠打开门见是他,便毫无表情地转身走到屋内,背身站着。屋里没有掌灯,秋小惠的头发蓬松地散在身后,穿着便装。
  宁寒林小心翼翼地站在秋小惠身后,不敢有大的喘息。每当他感到无所适从的时候,就想赌上一下,反正希望也不大了。于是,他慢慢地往后退,退到门口时故意弄出了声响。果然,秋小惠有了反应,她的肩耸了耸,说:“吃饭了吗?”
  “没……没有……”
  “你到厨房去找找看,喂狗的食可能还有。”
  宁寒林心中大恸,走过去扳秋小惠的肩。
  “少碰我!”
  宁寒林又赶紧把手缩回来,在后面站了一会儿,猫似的到厨房找食。
  他从冰箱里端出凝固了的清蒸鱼,又找出一个馒头,装作很饿的样子大口大口地吃开了。秋小惠走过来,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他只门头大吃。秋小惠冲过去,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馒头,说:“我不信你就那么饿!”
  “我是很饿呀!”宁寒林做出受冤枉的样子。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都陪什么人吃饭了?以为我还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宁寒林眨眨眼,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我知道你死了!”
  宁寒林知道这是气话,是爱的另一种方式。他心里也觉得对不住秋小惠,本来说好昨天晚上来吃鱼的,自己竟拖了24个小时才来。是真忘了吗?宁寒林觉得冥冥中好像有他的计谋在里头。当然了,遇到徐苒不辞而别的事也是一个重要因素。此刻,他眼前的秋小惠面容那么憔淬,情绪那么悲伤,这都是为了他。而徐苒是不会这样对他的,钱欢更不用说了。想到这儿,他的眼睛也潮湿了。他一把抱住秋小惠,不管她怎么挣扎,就是不松开。
  秋小惠先是又怒又怨,转而伏在他的肩上大哭起来,像是倾泻着郁积已久的哀愁,哭得很伤心。很久,哭声止住了,但她的肩还一耸一耸地抽动。
  “我给你热热菜,还是到外面吃?”秋小惠低着头,似无表情地说。
  “随你。”
  “你就是嘴好使!”
  不一会儿,秋小惠的脸又开始放光了。她的眼睛还噙着泪花,就紧紧盯着宁寒林的一举一动。她说她不想出去,就愿意跟他两个人在一起。
  “我也不想出去,我想你想坏了,就咱俩在一起!”
  “你就是嘴甜!”
  “你先梳理一下好吗?要是来个人,还以为咱们春睡刚起呢!”
  “没那时候啦!”
  吃过饭,宁寒林埋在沙发里,让秋小惠坐在他腿上,一边听音乐,一边闲聊。
  他想起不知徐苒下落如何,也不知该怎样了断钱欢那小娼妇的事,就慢慢分了神。秋小惠用手在他眼前晃了又晃,也没能让他从沉默中走出来。
  “你是不是遇到烦事儿了?”
  “可以这么说。”
  “书稿的事?”
  “不完全是。”
  “咱们头一次在王府饭店见面的时候,鲁晓峰让我做你的工作来着。”
  “他真是煞费苦心呀!”
  “可我不想对你的选择表示意见,所以根本就没跟你提这个事。”
  宁寒林搂着秋小惠晃了晃,说:“还是你好!”
  “好人受欺负!”
  “谁敢欺负你?”
  “你!”
  有了秋小惠的温情,宁寒林感到很惬意,浑身的血液流转得顺畅了。他洗脚上了床,躺在上面,秋小惠坐在床沿上,他用手去捏摸她的大腿和臀部。秋小惠只是低着头,不做任何反应。宁寒林从腰间伸进手去,被秋小惠拽了出来。
  “你老实歇会儿行不行?”秋小惠皱着眉头说。
  “我挺老实的,我都没往下伸嘛!”宁寒林忽地坐起来,去拖秋小惠。秋小惠低声说:“不用你,我自己来。”
  宁寒林眨了眨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哪有女的自己来的?很快他就领会了秋小惠的意思,她要主动将自己献给所爱的人。宁寒林想,这倒是一个生动的细节,写到小说里肯定出彩。
  他先光了身子躺在床上,想看着秋小惠脱衣裳。可秋小惠挨着他垂头坐着,就是不动。他要帮忙,刚一伸手就被打了回来。秋小惠说:“我又不想了。”
  “你这个人!”宁寒林急了,又要过来帮忙。
  他们抱在了一起……
  不知为什么,宁寒林还是感觉没到位,就扯过一条毛巾被盖在两人身上,觉得这样两人的心才贴紧了。
  “好吗?”宁寒林问。
  秋小惠在他胸前点点头,“就这么死吧!”
  “嗯……”
  宁寒林慢慢地有了欲望,血液冲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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